從手機鍵入前面這幾十個字的時候,一切結果仍是未知之數。
約莫十個准駕駛人士各坐一偶,表面上裝出毫不在乎故作輕鬆,其實包括自己在內無不顯得局促難安。(一個咬著嘴唇,一個反復看著手機,一個將雙手握住雙膝)只稍微聽見對面的桌上,兩位面熟的學弟妹細聲交談,那些有關放榜後的打算。
【安哥同你講,考試呢就好似打仗一樣,系關乎你自己心理上嘅問題。未開始打仗之前咧,大家雙方嘅勝算系五十五十。吶,如果你對自己有信心,同自己講 “ 我一定做掛佢,我肯定贏鮫佢 ” ,咁樣嘅話你個信心冇七十五都有九十。最緊要唔好緊張,慢慢做就可以過嘅喇。唔求你做得快,只求你做得標準。】陳叔操著一口流利的廣東話,用他一直以來粗獷的言辭,叮嚀新手們要冷靜應對測驗。
長假無聲息消耗著空暇時間,縱使怎麼鬧怎麼跑也該是時候收拾心情,世俗地【善用】接下來的一連串假日替將來的自己謀生。畢業旅行以前,不停說服著自己堅決要找份不一樣的兼職,轉換新的工作環境汲取另類經驗。經過新村老家不遠的相機鋪,與該店店員兼友人碰面,離開學校門檻的他在有打算以前便投身于相機店的工作。每天給顧客照照相,將數碼相片文件上載到電腦軟件里修飾,一做便是兩年。
隨遇而安,他存够了一台單眼的錢,於是整頓心思決定接手管理相機分店的工作。(算是一個正式加入世俗的社會人吧)曾想過不如乾脆在店裡當個小店員,工作之餘,也能夠貪圖把玩單眼相機的機會。但因父親店裡點算存貨需要人手,所以也婉拒了友人希望與我合作的誠邀。
新年前三星期,隨老爸來到瓜雪一帶的小地方,一間坐落在依約(國文名為:Ijok)的五金店鋪,它由父親老友兼上司辣椒叔一手包辦,由老爸與旗下員工經營。我算是一個臨時雇員,職責大多為點貨,偶爾坐在櫃檯處招呼客人。隔壁的六婆常常愛理不理,自個兒在觸屏手機上瀏覽面子書狀態,寫寫單算算帳,生理時鐘準時喚她去吃兩小時的午餐,回來重複以上活動直到下班時間為止。
投身點貨工作的三星期里,紛飛的灰塵濕透了十幾條手帕。向來就對微塵敏感的鼻子一天也歇不下來,高聳的鐵架下方阿嚏哈秋從不間斷,稍稍讓安靜的店鋪留有幾分躁動。
等老爸出言表示辣椒叔要親自上店門考察工作進度的時候,六婆才終於挪動她略胖的身子蹬著椅子開始點算水管零件的存貨。絕大部份工作在各店員臨時抱佛腳下,所激發出的職場求生本能總算讓工作順利完成。除了幾件零星未被列名的貨物,剩下的爛帳都交給辣椒叔辦公樓的會計部辦事唄。
趁著每天午餐時間,能消磨的空暇都花了在寫部落格上。擁有《班長快遞》標籤的六成作品都出自當時擠出的時間筆下,方塊字沿著點算的水喉管,哐啷哐啷的發出金屬碰撞聲,開出如此奇花異叢點綴了昏昏欲睡的五金店。
女王、愛麗絲加入小學臨教的行列,做了四十五弟的同事,後來面對政策變動其中一人被迫辭退。王夫人和榴槤公主一樣從事教育工作,棲身在補習社管教一大班調皮的小鬼不見天日,好在榴槤公主及時找到行政書記的兼職,兩人引薦夢女和馬小姐頂替工作以後趕緊跳了槽。冰冰和阿櫻似乎做了幼教老師,與年齡更小的幼童為伍;噴嚏先生、窗同學還有打不倒男孩也在辦公樓找了份文職打打雜。
同學們規劃假日大都積極得很,服役的服役,兼職的兼職,而我還坐在店內的櫃檯上悠閒地敲敲打打。就連服役后回來的小白,短時間內也投靠了中學,當起了三弟班上的數學和生活技能老師。
我恰好翻到《身份案》的第一頁:
理論課結束,示意我和英仔今後必須各自奮鬥。農曆新年接近尾聲,向駕駛學院辦公室領取生平第一張 L 駕照,順道預約了正式駕駛實習課的時間。
二月二十五日早晨九點,戴著墨鏡年紀約有六十歲的中年人上前詢問我是否姓黃。想必是負責我這新手的師傅,於是二話不說跟上了那人的靈鹿。路上中年人小聲問起我是否有任何駕駛經驗,言行中流露出有些刻意的裝出一副慈祥的樣子,加上他不諳華語,定是道地市井上混過不下二十年的老手。
【阿黃仔,其實你識唔識廣東話嘎?】他終於不再拐彎抹角。
【識……我識嘅。】該是他露出真面目的時候了。
【你以後叫我安哥就得嘅喇,而家我載你去一個地方學車。】
離合器、刹車器、油門、雨刮器、照明燈、信號燈、手刹車、燃油表、溫度錶他一一解釋過後,才輪到新手親身體驗駕駛。再自然不過,啟動引擎換擋時常會出現新手不正確使用離合器的情況,即離合器踏板沒踩得很用力,導致齒輪摩擦而發出巨響咔咔聲,抑或成功換成了一檔,卻因為離合器踏板放得太快讓引擎熄火。
【踩大力點!入咗牙先至慢慢放嘎拉似,車行咗之後頂住佢,再慢慢松腳去踮油。】師傅顯得些許不耐煩,只有我在駕駛座上唯唯諾諾回應,恭順聽從。
懂得了行駛的方法,於是緊接著練習操縱方向盤拐彎。
【誒,黃仔可唔可以快手點?再唔擺返去架車撞路邊咯……】
【我叫你踮油,唔系踩油啊……】他咬緊牙根大喝。
不解的是:為何師傅車內的離合器老是那麼松而油門總是那麼敏感?而他卻完全沒有察覺,第一堂課回家路上因為一直害怕汽車突然熄掉引擎,我死死踏著離合器不放的事情。
第二課是上山踩線以及側位泊車的演習,前一課的時間實在太短,不足以讓這個生性遲鈍手腳不協調的新手習慣過來。免不了遭師傅責駡,雖是慌亂還得畢恭畢敬向師傅點頭哈腰。
第三堂課前兩小時,手機通話中師傅無意間報上姓氏,才知道師傅姓陳。
和上一堂課相隔十八天,手腳生疏不少,而陳叔直言若覺生疏其實並無不妥,十五分鐘內必能找回駕駛的手感。正式考場的斜坡比先前來得更高,稍微需要多一些動力才能抵達分界線。技術笨拙的新手接連失敗了十幾次才學懂吸取教訓,任陳叔抓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同你講啊,如果你系要亂咁來咧,JPJ真系唔俾你過嘎,到時候曬嗮百五蚊系你自己攞嚟,唔好話我唔提醒你……】陳叔一臉不悅,下車隨手點了根煙,將心里極想飚出的髒話,在反復吞雲吐霧下統統吹走。
【你自己練下,安哥落車休息陣……嘿,Mr Loh !……】陳叔轉身關上車門碰見同僚聊了起來。
接下來最後兩堂課亦如是,扣除來回考場住家所需時間,留在考場里無休止練習長達兩小時。龜速攀爬在考場內三個測驗站:上山泊車三點轉向上山泊車三點轉向又是上山泊車三點轉向。眼看學徒漸漸上手,陳叔將剩餘的精力花在有關三點轉向的駕駛提示。
確保考場內第二部的測驗演習順利完成,陳叔坐上駕駛座隔壁,指路教我停在考場另一端的路旁,大概講述了第三部測驗駕駛路線,卻因時間短促不得不到路上邊說邊做。
面對再現實不過的路面情況,街道像無形中被撥快了齒輪,瞬間仿佛有車輛在蝸牛眼中飛馳而過的錯覺。依我看,眼裡所見若是單靠肢體移動(不藉助機械)作出適當反應,所需時間頂多短短三秒便能輕鬆跨越馬路。換做是利用機械代步(若以已經作出轉向準備為前提),遲鈍者花掉兩秒查看路面,一秒鬆開離合器,一秒輕踏油門,一秒放下手刹車,三秒轉出路口,共計六秒。
一星期內連上三堂課的壓力堆積下來,全在第三部測驗演習決堤,光出個路口便讓引擎熄火了足有三次。
【系咪連出個路口都咁辛苦啊?都唔知你咁緊張做乜,好簡單嘎嘛無謂搞到咁複雜。眼睇路,出路口個陣時做準備,手揸 Handbrake ,踮下油,冇車啦,行車咯!唉……正式考試嘅時候 JPJ 唔出聲你自己做嘎,如果死火三擺你就玩完。】陳叔氣急敗壞,乾咳了幾聲。
處在兇險的道路,方能體會小學里曾經學過的俗話:馬路如虎口。能自在徒步或以自行車穿越馬路,直教人對那句忠告不以為意,此時,它又是那麼深刻的印證著現實的警句。
【安哥真唔明白點解對你咁好,平時教其他學生我都凈系俾佢哋行一次就搞掂,之後嘅事我話知佢哋,叫佢哋自己拾生。你睇下,今日都走咗四擺啦,仲同我搞咁多花樣?】陳叔一手扶額然後歎氣。
第五堂課結束已經是晚間八點鐘,陳叔給學徒留下一番叮囑,說著期盼聽見我的好消息,然後便駛著他的靈鹿消失在黑暗的街角裡頭。
測驗落在最後一堂課的兩天以後,期間不斷提醒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多給自己一點信心。知情的友人紛紛送上鼓勵和打氣的信息,祝我順利通過駕駛測驗。英仔趁機挖苦,說傳奇怎麼可能會不及格呢,記得考到駕照了就請他吃頓飯。
想起本地作家匆匆在《尋碑》裡寫過一篇名叫《愚蠢的限度》的小說,於是隨手按了分享鍵發到英仔的主頁上。
我的IQ有不凡的126,與天才等級的180相差不遠呢。
我把這個成績向太太炫耀,怎知太太冷冷地說:
【即使你的IQ有兩百都沒有用,重要的是在現實生活中能有效的處理事情才算聰明……】
呵呵,突然發覺裡頭的太太竟與母親有幾分相似。(我明白這絕對是理論派的失策)
由一開始的換擋不順手,腳尖與油門貼得太近,陳叔不厭其煩嘮叨甚至快要發脾氣才得以將一點也不長進的我調教成現在的樣子。
只可惜這學徒讓他失望了。
拿了第二輪編號四十六的牌子,參與測驗的考生魚貫走至候車亭坐下。一個個像即將被交通局審判的階下囚,個個低下頭安撫惶恐的心跳。
跳過測驗的繁文縟節,我簡述整個失敗的過程。
調整好了駕駛座,前方的車輛蓄勢待發往斜坡直衝而上,看准黃線刹車停下,待考官檢查完畢順利下了斜坡。等候的空當試過一次離合器踏板的鬆緊,如考官所言設置得比平常更高一點。斜坡上站著的考官揮手示意我向前,於是換上一檔,輕踩油門順利登上斜坡標記的黃線。
準備離開斜坡,深吸一口氣再次換上一檔,左手握緊手刹車,重新回想一遍陳叔的指示。
【第一,松嘎拉似直到車震頂住佢,第二,踩油上到遊標數字三,記住唔好縮油,最後第三先至放 Handbrake ,咁就過到嘎喇。】
隨著落空的嗡嗡聲,靈鹿徐徐倒退了一些,離開了規定的黃線骨碌骨碌滑下了斜坡。晃神那一秒,心情和攀不上斜坡的靈鹿一樣急轉直下,直到刹車器踩緊才清醒過來。
斜坡頂上的考官是名中年壯漢,用一種鄙視乳臭未幹小鬼的眼神瞪著我,嘴裡發出倒彩聲。
離合器踏板沒完全鬆開?或者是冷氣沒關?不不,我記得冷氣早已經關掉了。究竟做錯了什麽步驟?四下詢問通關的考生,獲悉原來其他師傅有南拳北腿的教學方式,唯我一個招式與他人有異。午飯時間遇見大我一年的阿宅學長,二十一歲的他已經在學院進修了電腦科學一年有餘,近期因其中一科不及格必須等待重考,所以找了時間來考考駕照,不料一樣成了坐在我隔壁的天涯淪落人。
【啊哈,想想自己就那麼喜歡數理,物理又稍差一點,所以就選讀電腦吧……】阿宅學長傻笑著。
“ 嗯,雖然起步慢了,不過既然選了就得要堅持走下去,祝你幸運通過之後的考試。 ” 我倆在食堂飯桌上握手。
後記:
駕駛測驗事後有感:汽車是一隻你必須駕馭的獸。每一隻各有脾性,馴獸師須有敏捷的身手和快速的反應和適應力,勢必要在短時間內摸清它們的心理,才能控制的得心應手。
爲了平復測驗失手的心情,逕自乘搭公車來到一間商場的清倉書展買書安慰自己。不知打哪來的興致,走進星巴克咖啡館點了杯美式蒸餾咖啡,坐下完成了寫給哈曼的信。
回家路上,手機鈴聲響起,來電的是小白。
【咦,你們怎麼看見我在等巴士的?】
“ 今天吉隆坡區內不就有個升學講座嗎?我們都出發去那裡聽講座了,路上恰好看見你的。你沒去的話,我或許能叫同行的窗同學詳盡的告訴你講座的事。 ”
【謝啦,再見,拜。】幾乎忘了升學講座這回事呢,罷了,今天已經累得不大想說話。
夜裡和墨契藍通話,對方坦言自己曾經在駕駛測驗里失敗了四回。目前因為即將北上升學,並無意重考,說要是需要交通的話就搭地鐵搭公車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附帶一提,基於班長和同學因為工作環境和住家距離而脫節太久的緣故,大家身邊發生了一連串的事件。對於那些已經公開的秘密(比如某某同學竟牽起了另一位同學的手),我依舊遲遲沒有適應過來。是否應該歸咎于那個後知後覺的天性,抑或試著接受那樣的自己?
我想,大家往後不知道彼此的事會越來越多吧。
無奈而又令人感到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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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