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只記得教堂紅毯上的回蕩的跫音,還有並肩走在旁邊,身著一襲婚紗的女孩。四下無人,一陣微風拂過,輕輕掀起頭紗下莞爾的臉。
然而,男孩無從知曉女孩會出現在身旁的原因。
在他們共享的孩提時光,各自坐擁九歲十歲的天真,而女孩卻不知道它如此細微地,紀念著男孩最原始的純情。
當時,女孩的座位正好落在男孩背後,起初各自想著男女授受不親,直到男孩走進那間教堂開始。他以為女孩的出現意味著些什麽,於是不禁留意起女孩的舉動。距放學鈴聲響起隔了幾乎兩節課的時間,男孩苦苦等候遲遲不來的母親,一眼朝附近的角落張望,發現了好幾個留在走廊上的書包,不見任何人影。
男孩站起身來,在校園內溜達閑晃一會,經過學校一塊空地上的雞蛋花樹,遍地鋪滿被風刮落的白黃色花卉。隨手撿起一朵形狀怪異的雞蛋花端詳,花朵呈五角形,花瓣像是被刻意翻摺到了背後。反轉過來,才發覺每一片花瓣上都被花梗戳出了一小個洞扣了在上面。
男孩放下被惡作劇的雞蛋花,發現了站在另一棵灌木下的女孩,不停撥開樹葉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於是男孩小心翼翼跨過一地的花朵,來到女孩旁邊探個究竟。女孩從細長的枝椏間摘下些東西放入手裡,男孩好奇上前問女孩摘了些什麽,女孩張開手心,上面是一撮不知名的紅色梅子。女孩拿起一顆放入嘴裡,再把一顆遞給男孩要他試試,從未嘗試摘水果的男孩戰戰兢兢,還是把紅色的梅子咬了下去。
梅子甜中微酸,男孩感覺那味道還挺特別。男孩逕自靠近灌木,伸手也摘下一顆青色梅子便往嘴裡送,一股酸澀令他皺眉,女孩撲哧笑出聲來。男孩頓覺不快,和女孩鬥嘴起來,這樣的方式漸漸成了他們交流的途徑。
男孩和女孩同時喜好酸飲這回事,竟也能作為他們用以比較的本領。男孩敵不過一貫仗著伶牙俐齒的女孩,亦或者男孩純粹想看女孩放肆的模樣,終究是忍讓屈居她調皮的勝利手勢之下。長久下來,兩人如此生澀的關聯在班級里一雙雙稚嫩的眼神成為不言而喻的小秘密。
奇怪的是,每當某同學提到男孩和女孩是鬥氣冤家應該在一起的時候,無辜挨打的總是男孩。男孩一廂情願認為那正好與電視劇上演的劇本一樣,甘願挨歡喜受,嬉嬉鬧鬧間被女孩打足了兩年。
女孩佔有了男孩心靈的全世界,男孩知道女孩喜歡紫色,曾經為她寫過一張的紫色生日卡;也知道女孩的喜歡的歌手,卻都不曾去留意過。直到年幼的女孩在她十二歲的時候悄悄牽起了另位男同學的手,淺薄的羈絆才徐徐銷聲匿跡。
男孩在檢定考試成績優異,中學被編入特別班,與女孩有一班之隔。男孩相信著女孩已經從夢想之間越推越遠的距離迅速抽離,但矛盾的男孩始終沒有勇氣再見女孩一面說上半句話,敏感得甚至奢求有人能夠諒解他的濫情。
拋開昔日年幼的他們,男孩根本找不到足以牽動他的心弦,只好回到庭院花圃細心栽種紫色的薔薇,追憶那個單純無猜的童年。
八年後,男孩與女孩在街角的咖啡廳重逢,那是班上某同學發起的同學會。女大十八變,坐在眼前的女孩的確比起以前更加的漂亮了(還當過幾次外拍模特兒)。男孩依舊略顯尷尬,卻佯裝正經問起女孩近況,女孩不以為意說著她進了哪件院校就讀,直截了當地結束對話。男孩把目光移向咖啡館天花板處,眼角余光瞥見女孩握著吸管啜了一口飲料。
【果然還是檸檬茶呢。】男孩暗道。
他聽說女孩交了個男友,感情穩定了好幾年,並且已經學懂喝酒。當然,凡是無從啟齒的,男孩即使好奇但冷靜的選擇不攤開來說。嘴裡酸溜溜的唾液驚醒了他,男孩方覺種種介懷不過是他錯失掉的小事一樁。只是奮身交托出去那部份的自己,喚不回也無需喚回了。
男孩又想起靜謐無聲的教堂,皮膚上還感受到微風輕撫的痕跡。
他知道這是迷路的一部份自己。
等男孩準備撩起女孩的頭紗,他眼前一黑,待清醒過來,男孩的爺爺正緩緩地搔著他的頭喚他起床。
離開那間教堂以後,女孩再也沒有趁男孩睡著的時候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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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