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朦朧聽見家人在房內進出,開啟的日光燈有些刺眼。倏然一聲【啪】似乎放了些什麽在書桌上,關燈以後不多留意繼而睡去。
待睡眠里養足精神才緩緩爬起,揉揉惺忪的雙眼來到書桌面前,發現一本封面頗新的書本。目光劃過標題一瞥,是校方發下的年刊兼紀念冊《Pelita》。於是捧著未散的書香坐回床沿,一頁一頁翻看起來。
本期的主編是身兼多職的小白同學,分身有術的他繁重的事務諸如功課、田徑、美化組、社團等等總有辦法應付甚至遊刃有餘,人事管理方面能幹得令身為班長的我自歎不如。屆時,正想對他說【你根本就是個當頭兒的料嘛】這樣的話。須知凡坐在團隊領導的交椅上,已經意味責任與負擔,要練就能厚能黑能屈能伸的本領,面對現實仍然玩世不恭的那個班長,遠遠是比上不足的。
開始翻看主編小白所交上的的成績單,令我耳目一新的發現莫過於更新的教職員個人照了。(不再是十幾年前的舊照片哈)心想這才是教師們在你記憶中留存的樣子,不在乎年齡抑或歲月,反而重要的是他們趁我記憶猶新那刻襯出了一段美好,且不變質的校園時光,好讓日後的我能夠依循著他們的輪廓,並將他們逐一認出。
略過了往年政府會考成績統計的部份,畫面轉到學校活動篇,中六校園生活籌辦活動的日子歷歷在目,回想起宣誓時忍不住笑場的蘇凌登同學、男扮女裝反串角色的班長,書法比賽取得亞軍的莎莎……看著看著就自個兒傻笑。受困於中學與大學邊境的特殊遊牧者,共同經歷著為數空前的集體記憶,卻又說不出它沒來由的玄妙處,一如只會出現於連續劇內精彩連連的巧合相繼發生那樣神奇。
偶爾從書架中抽出存放班級照的相簿仔細回味,觀察著身邊的同伴漸漸有所不同,變成班里受矚目的英俊的漂亮的小男生小女生;接著分批奔赴不同區域的中學,其中報讀同一區中學的更是占了大部份,充分延長了小學培養出的人際關係。成長激素產生巨大作用的中學時期,每位同學藉著經已脫韁的規範去叛逆、去冒險、去跌倒、去懂事。體會第二次的畢業,初嘗分道揚鑣尋找各自夢想的甜酸苦辣,有人急著長大遙遙領先跑在離社會更近的終點站,有人還在起跑線不遠處小心翼翼的踱步到選擇的路口。
最後屬於校園的照片停在2012年中六班那一格,畢竟這些年至少有一張照片記載過你的存在最有力證據。感謝從小學起就替我們攝影默默付出的攝影師先生,(印象中他是對於被攝者高度和排位要求甚高的人),聽說他們常做附近中小學的生意拍攝團體合照,一做便路過一個學子的十幾個年頭。
后面的部份是平日看紀念冊期待看見的學生作品集,自《恐龍記事本》銷聲匿跡以來,校園文壇里的新星只能在這扇公共窗戶微微閃爍了。撇開作文式的框架,剩下的都是靜候園丁栽培的創作幼苗,眼看本校在創作賽的優越表現實在可喜,更慶倖的是我仍能嗅出未被體制全數扼殺的思維。
憶起那個上臺領游川短詩的同學向頒獎人握手后,頒獎人以略帶循循善誘的口吻小聲說道:【從今以後,記得專心準備考試。】緊接著,兩人面對攝影組手上的單眼相機微笑,禮成。
念過一則一則被創造的有趣故事,也難掩心中渴望發現作者名字是自己的興奮。先是一驚,認真閱讀一遍心情才漸漸緩和下來。那是早三年前(中四的時候)便一氣呵成的作品,首先寄了去香港世界微型小說徵文,石沉大海;事隔兩年再度被指導老師鼓勵之下,將之送至本地的創作比賽的州賽,出乎意料竟得了特優獎。
創作比賽的文章能夠得到如此迴響,是我始料未及的。嫩嫩突然敲了我一下,說彼方正為此事鬧得火紅。
在此必須感謝故事的主角藍圖——中五的班主任,在她嚴謹的指導下,作答技巧還是牢牢的記住了,會考里該科得了特優等。上中六以後,偶爾會與她碰面,與副校長相熟的她依然不時關心中六理科班的學習進度,關係亦師亦友。常常嘮叨我們的班主任,不過是希望大家按部就班的學習(當過補習老師的我感同身受)。至於文章里說了什麼樣的氣話,我承認其實也是因為創作上的情節需要,才將一部份親身經歷投射進去。
托友人探個消息,方知因為小說編造的謊言而闖禍。找負責審稿的編輯部成員問明原由,不過是一時的疏忽。接連讓兩位疼愛我的老師們誤會,被其他教職員認為此乃大不敬所為而議論紛紛,本人實在對該文帶來的影響深感抱歉。故事畢竟是故事,許多沒有說明的隱喻或許真的模棱兩可,作者並非上帝,創造出的空間已經不再被看守呵護,它已被放生。
若有言語上有冒犯之處,請親愛的班主任多多包涵從前那個年少輕狂不懂得體諒別人的副班長我。【一日為師,終身為母】,至今為止,我依然視您們為我尊敬的老師,所有的芥蒂都在畢業后完全煙消雲散。所以,愿班主任大人有大量,也望田媽媽趕緊恢復愉快的心情。
書頁將近尾聲,忽的蹦出一張熟悉的聯絡簿,不就是之前設計的嗎?上面還留著心血來潮畫下的《班級總動員》,每一個角色都留著不可磨滅的印記,幫助我一一還原班長筆下狂妄不羈的我們。當時對於修圖和排版軟件運用得不熟練,加上該圖片已經過電腦彩繪,越看越有想要重做的衝動,但褪色的照片並不意味記憶脫落,唯獨時間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黑白的頁面不怎麼樣,日記里本來就滿滿的揮霍著無限青春色彩。
保存班級合照的相冊後頁,擺放的照片盡是母親于我小學時期要好的一群主婦朋友們。從前慣以【姊妹】相稱的她們,直到孩子們一個個上中學畢業,進入學院就讀或踏入社會。沒有人察覺彼此已經漸行漸遠,各自擁有新生活新天地新友伴,唯有新年見上一兩面唱唱卡拉。母親概歎自己的【朋友】全盛時代已經遠去,終究把重心放回家庭和自己的小事業里。
上星期,父親不就出席了小六同學聚會嗎?指著手機內拍下的合照,我很快的認出老爸的其中一位同學,長春茶室夜市那位賣咖喱飯的大叔。
父母走過的滄桑延燒燙傷了我,想念著回不去的昨日,頓時心裡落空般摔了一跤。
輕輕撫過那頁辛苦畫下的作品,聯絡簿上顯眼的印著一行黑色的油墨:
後記:
近日偶與四十五弟外出上飲品店互傾心事,端詳各自的電腦桌面背景,四十五弟若有所思,告訴我一些使用者的桌面背景,代表了該使用者面對沉重生活並用以支撐著的精神樑柱。
我點頭贊同。
小學時期一直都流傳寫同學紀念冊的傳統,不知道有否被網絡發達的時代淘汰。而且邀請我寫紀念冊的同學多半是女生,一本包裝精美的筆記本,前面一定寫著【不准撕破,不准不寫聯絡電話、不准借給別人看、不准帶回家要不就罰多少錢】等等的兒戲規矩。即使畢業后留下了聯絡方式,逐漸偏離的生活規律折騰得大家只有拿出當年的趣事一談再談,等我再年長一些或許會聽見某個同學在談工作談兒女經呢。
再次證明本次書寫包含道歉之意,可能是當初抱著想要駕馭故事的野心,卻讓故事失控,出筆無意中劃傷了別人。只能說這是命運的戲弄,爲了避免越描越黑,告訴自己暫時按兵不動。
要經得起輿論非議,才能成為更勇敢更坦然的我。
謝謝所有安慰且體諒我的人,等領成績的時候,當面向兩位敬愛的老師們道歉澄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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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