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肯
出版社:有人出版社
出版年份:2015 年 12 月
自 2007 年因中學作文比賽獲獎得到《看見紅雨傘》一書,開始認識方肯這位作者,等到《海峽邊城》出版已經相隔將近八年,當然作者本人除了這兩部作品外間中也不斷有寫文章、少兒小說、專欄、參與文學獎等。拋卻過去《看見紅雨傘》青澀的言情筆調,作者開始以自己所居住的城鎮為背景書寫小說,講述故事之餘,亦是為故鄉補上時代的細緻痕跡。
談及歷史,無可避免的我們總會以宏觀的視角審視每個重大事件,這一陣營為何發動戰爭,另一方又為何有此舉,想要反抗些什麼?逃不開改朝換代的鬥爭內容,關於這類重大事件之間的細節 —— 民生、風俗習慣,乃至大歷史下生活過的人在當時究竟作何感想,等等不被記載的“大歷史流水賬”,往往容易被輕描淡寫,甚至就此被抹去。因此關於城市的書寫(散文、小說等等),成為記載城市紋路的重要文本。而這一行為,可以延伸出一個思考:【究竟我們做生活的城市,是一個實質存在各種建築、設施的集合體,還是生活其中的人民,日常生活的相互交織所構築而成的社會產物?】
美國歷史學家、科學哲學家及文學評論家,劉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在《什麼是城市?》(What Is A City?)一文提及:【城市是由原始群體:諸如家庭和鄰里,這些具有特定目的而集合的群體。在相對有限的區域內,不同團體通過類似於公司一類的經濟組織而得以維持,并至少具有公共管理規則,而使得他們能夠長期呆在那裡的固定場所。】明顯的道出關於城市重要的一環 —— 人的密集互動,若沒有人的互動、產生事件(芒福德稱之為社會活動劇場,Social Drama),繼而推動文化進程和促使城市人更多面向的人格,一座城市等同于充滿建築與設施的地方而已。
小說將柔佛新山鋪蓋成一幅背景,由 1997 年的篇章說起,並且採用多音式(Polyphony)的敘述手法,以其中八位重要小說人物的不同視角,講述一群少年少女的成長過程。故事以筱家 1997 年高中時期所發生的故事為主軸開展,一一讓小說中的重要人物:大草、米粒、阿綠、由由、鐵蛋、小柔、左手等人出場。從筱家如何透過網路聊天工具認識化名為左手的學長,說到小柔冒充筱家橫刀奪愛與左手成為情侶,直到故事里一群朋友畢業,各自分道揚鑣后所發生的故事。每個章節代表著一個人物,也就意味著作者必須以不同筆調塑造每位角色,顯示了作者寫作上的底蘊之外,從中也用小說投射出八個不一樣時期和想法的新山人,甚至可以是作者本人的多面向。
以上所提的情節,若仔細閱讀,讀者其實不難發現這些情節雖然緊扣青春、成長、愛情,但與城市是脫不開關係的。打個比方,高中時期主人公們一同上學,那所靠海的寬柔獨中便是新山城市的其中一面,也是《海峽邊城》作者方肯的母校。據聞,這所獨中似乎是所有該區資優生所趨之若鶩的名校,這些年也培育出許多優秀人才。在小說中,我們讀到關於這些畢業后朝著不同方向發展的年輕人,其實都共同面臨著現實中大馬獨中生的困境,統考文憑不受教育局所承認,而因此選擇就讀私立學院或出國留學。由此可見,敘述小說中各個人物之間的互動之餘,作者其實也牽引著讀者,讓讀者看見作者自己所關注的一些社會議題。長期留意時事者便知,報章曾一度熱烈報導新山區攫奪案,和一幅驚動州政府以有損本地形象為由欲將之剷除,名為【轉角遇到匪】的壁畫等,顯示該區犯罪率的問題。2004 年的由由篇裡,就出現了兩次關於新山區攫奪案的描述:
近來的攫奪案如“雨後春筍”,事發總是太快,受害者看不清劫匪的模樣,警方也逮不到任何嫌疑犯。那些劫匪騎著摩托車,多數雙人行動,前面開車,後面揮鐵鏈或用頭盔攻擊目標的頭部,待目標毫無反抗能力,劫匪就得逞了。( 137 頁)
不久前,《南洋商報》新山辦事處的書記在百合花園遭攫奪,撞上頭,急救三十六小時,最終死於腦死,全新山人心惶惶,後來還發起了白絲帶的抗議運動。( 143 頁)
當然除了攫奪案的擔憂之外,小說中也不乏其他社會議題:如最後一章 2013 年左手篇所經歷的 505 大選,2000 年米粒篇和舊同學前往新加坡發生車禍,與新加坡人爭執間所觀察到兩地人的階級觀念等等,讓整部小說有了篇幅上長度,更多了值得令人思考的厚度。
縱觀整本小說,《海峽邊城》的書名也並非空穴來風。就柔佛新山的地理位置而言,新山和新加坡之間隔著一道海峽;作為馬來西亞的城市又和首都吉隆坡相距甚遠(邊城),生活上常常接受來自新加坡電台電視劇等影響,產生了和首都居民不一樣的文化風貌。
在小說的每一章開始前,書上都寫了一小段類似於【題記】的句子,比如:柔佛海峽像什麼?( 1997 年筱家篇);柔佛海峽裡藏著一尾抹香鯨,它動彈不得,又游不出去。( 2003 年鐵蛋篇)意味著每個故事的主角對於海峽的想象,和海峽于主人公們各自的意義。【柔佛海峽像什麼?】是左手學長拋給筱家的一道疑問,是他們約定見面相認時的意義。往後退一些來看,更是筱家和這一班同學的青春記憶。然而對鐵蛋而言,【柔佛海峽】等同於他的心,而【游不出去的抹香鯨】就是他所放心不下的【小柔】。藉著種種比喻,和主人公們為海峽所賦予的意義,我們得以看出這些城市中地標,由人的記憶與想象所構築出的另一個面向。
因上述所說,人對于城市的歸屬感,離不開城市與人的互動為他們所留下的記憶。不論好壞,作者皆在小說內寫出了自身對于新山這城市的記憶點,若讀者本身是地道的新山人,讀起小說應該更容易喚起共鳴。米粒篇有一句:【想起我們無論看到 Desaru 的海,或者士都浪的海,又或是麗都的海,就想高聲歌唱一回又一回。】地道的新山人或許更能理解,Desaru 的海、士都浪的海、麗都的海究竟有什麼是相同的?它們之間又有什麼差異?從而引發讀者更多聯想。
看了剛剛的例子,另外一些值得注意的角落,其實也在城市的發展洪流下漸漸消失。舉例來說:小說中提到的民歌餐廳 Orange,確實曾經存在過,而新山周圍還有很多間以星座命名的酒吧和民歌餐廳,聽說也因無法持續經營下去,落得只剩下射手座民歌餐廳而已了。還好有這麼一部小說,曾經記載過 Orange 這一間民歌餐廳,記載過那些被拆卸的時代記憶,使得居住其中的人不至於對曾經熟悉的城市漸漸疏離。
後記:
和兩位好友受邀到中文系辦讀書會的緣故,我得以再次捧起一年前讀過的《海峽邊城》,和他們進行了好幾次有趣的討論,同時間也稍微看了董啟章 V 城系列的《繁盛錄》。準備就緒,當天看見作者本人出席讀書會也不免緊張了一下,最終也在作者發表的一些體悟之後順利完成了。事後有幸和作者吃上一頓晚餐,大家談及城市與書寫,聊到增江新村,這個作為我中學畢業前大半記憶的場景,自己好像也沒有怎樣為它留下過什麼文字記錄啊。(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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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