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不似預期,但要走,總要飛。】—— 陳奕迅《歲月如歌》
車子穿越過市區街道,是一路通暢無阻的午後,我和中六的大夥把各自的行李拖進市中心的總站里。城市用過午餐后顯得悠閒頹廢,竟連空氣也有慵懶的味道。
跟大隊靠一些同學邊走邊問路找到通往廉航機場的接駁巴士,隨櫃檯人員指示在總站某處角落下樓來到一條灰色的地道底下,往往復復經過另外幾個櫃檯和檢票員身邊,無頭蒼蠅般的九人終於被一個不耐煩的檢票員一語驚醒,先上車再出示票根。
一手提著自己的紅色行李袋,往巴士內四周張望,同學們都找到一個伴坐好在座位上,唯獨我是那個多出來的奇數,只好選擇大夥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向來在學校里嘰喳成性的班級中成長,我們習慣把任何一個地方吵翻(哎,我們本來就那麼失態呵呵)。小白的脫口秀一旦開麥,笑聲沿途從不間斷,教我如何不轉過頭去參與他的滑稽。後座的左邊的王夫人臉色昏沉,聽說不走運又吃壞了肚子,車程晃悠晃悠中便漸漸睡去。
窗外重複大路、交通燈、超車、稀少的房子、路旁滿布的油棕園和草原,那些相似的景致貌似打印在車窗后頭的滾軸上旋轉,彷如這一程車不曾前進過的樣子,播放,再跳轉回頭。我誤以為經過文友們心血來潮到機場喝星巴克的某夜街道,似是而非地覺得自己能夠認出這些路線和地標,到頭來發覺這裡離機場還遠得很。
比方說當你覺得更接近自己的憧憬了,而實際上它並不在你的能見距離以內,甚至只是包覆後路險惡的糖衣。
冥冥中知道目的地的接駁巴士。—— 與阿櫻 |
雞柳漢堡吃完,我當下想起徐志摩的《想飛》。【老是在這地面上爬著夠多厭煩。不說別的,飛出這圈子,飛出這圈子!】此刻我突然瞭解徐志摩先生的感受,他也不甘於被地面的束縛捆綁,希望把大地凌空去看一個明白。
呵呵,最後他還在飛機上終結了自己飛翔的夢想,或許靈魂就此真的飛起來。
今早搭電梯從公寓底層走出來遇見雙簧管先生,雙簧管先生是我一位常年居住這座公寓的老外鄰居(然而我至今也沒問明雙簧管先生的姓名和故鄉何在)。顧名思義他的職業是市區內某個管弦樂團的雙簧管導師。雙簧管先生告訴我若是到沙巴旅行,應該去淺海海域嘗試很棒的浮潛。
【It's going to be my first flight to day。】我用自己半生熟的英文腔笑說,不知道這麼說究竟有無會錯意。
“ Ya,Enjoy。” 雙簧管先生提著他的樂器盒走下公寓地下停車場。
小白吃飽后繼續欺負副班長,刻意編造待會負責安檢那些警員會對你毛手毛腳之類的話,唬弄得冰冰渾身不自在,然後小白自個兒在那裡失控大笑。
打步入機場大廳開始,思緒無不想著機場哪裡會售賣明信片和郵箱郵局的位置兩個問題。事前斷腸小姐曾經不辭遇上的麻煩,托她住下的酒店給我寄了張小丑魚和珊瑚圖樣的明信片。禮尚往來,理應留個沙巴亞庇的郵籤回贈。
快餐店旁歇腳近五點半,大家打理好各自行裝前往櫃檯辦理登記手續,按榴槤公主之前的說法大部份登機手續已經透過網路辦妥,只欠兩個需要空運的行李還未打包。進入候機室前警員吩咐所有人將身上的電子產品取下,才走出安檢門。聽人說若身上帶有鋼製物品或者電子產品,安檢門的警鈴會響起,因此通過安檢門的時候我有些緊張,旅客身上可能不經意戴著它們而沒發現,比方說手錶,或者一個鋼製皮帶扣?
對於本地公共交通的印象從來就沒有好過,飛機航班居然也延遲了二十分鐘。初次乘機,我當起同學和自己的攝影師為這一天拍照留念,手指因為染上抓拍的惡習,短短兩小時內竟也按下將近一百五十多次快門。還有些什麽值得紀念的呢?時間不經覺溜進了機艙遠走高飛,任憑我們怎樣也留不住的退遠而去。
遲到的班機由廣播發出聲音呼叫,乘客們魚貫列隊在出口登機走道的入口處,讓工作人員一一確認過身份再放行。隊伍里我仔細端詳沿路事物,一切於我而言是新穎的,即使妳說你討厭乘搭飛機的感覺。
機艙座位交由榴槤公主打點,我被安排坐在靠窗位置,一飽眼福之外能趁機多拍一些聲空的夜景。靠窗位置正好落在機翼隔壁,我終於來到與天空最近的距離。挑戰太空邊緣進行跳傘的世界紀錄保持者,菲利克斯·鮑姆加特納說過:
【Sometimes you have to get up really high to understand how small you are. 】
準備起飛前的晚霞已經漸趨暗藍,窗外只留下機場維修人員駕駛的交通工具走動,交通工具上閃爍的紅、橙、黃燈支撐著入夜前僅有暮色。
意識在機艙窗外的景色停頓半晌,此刻空服員手持道具(乘客的安全設備),從座位間的走道矮身穿越,按預定的位置站好。然後廣播傳出清新的女聲,說的不外安全帶和面罩使用方式,空服員不發一語,只根據廣播的節奏,機械式嫺熟的操作那些物品到播放完畢為止。
某位眼尖的同學還瞄到其中一位值班的空少貌似王力宏,乘搭這班機的王夫人想必感覺良好。
我翻閱完座位前塞著的一張逃生路線圖,再度凝視窗外的夜景。後座乘客因隔著兩層玻璃的映照,出現雙重影像,等待起飛的心情隨之變得更迷離。廣播提醒所有乘客把手機轉為飛行模式,或者將會傳導電磁波的電子用品關機。
我定格在座位上,飛機忽的往後倒退轉彎。引擎發動嗡嗡聲伴著地面微微震動,飛機蹣跚駛動到指定跑道上,街燈由慢至快在助跑距離內拖曳、延長又流逝,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機師已經讓它瞬間加速。
腳下的地板跟著飛機輕盈上仰,意識中的飛機才真正拓展了翅膀翱翔。放眼俯瞰地面,關燈的機艙,讓那幅景致更像是倒映了夜空的星光點綴。街道上的亮橙色光害有些刺眼,都彙聚成好幾道岩漿快速流竄,如分支錯綜的山河,織出地面上絢麗的星河,成為我第一幅呈現眼前的空中夜景。
機身以小於二十度的仰角,微微與地面拉開距離繼續上升。
【Thank you Ma'am。】伺候奇卡米的空姐為她送來飛機餐,我記得出發前她就不停的在提醒榴槤公主關於訂飛機餐的事,不下十次。
飛行時間將近兩小時,而我極度厭惡虛耗這樣的重要時刻,於是拉開背包的拉鏈取出陶晶瑩的《我愛故我在》。某位朋友早在之前就向我提起這本書,當時確實在書店的架上留意到這一本書名,卻未曾閱過個中文章。從該朋友的口碑看來,筆者以個人獨到的愛情觀作種種辯題的論點,就此吸引眾多讀者的關注。
因為座位頂上的燈光並非那種咖啡館的暖黃,眼睛長時間盯著書看不免有些眩暈。我熄掉閱讀用的燈光,只留機艙內僅剩孱弱的白光粉飾鄰座同學熟睡的臉。窗外漆黑一片,光是看出機翼的輪郭也有點費事。除了飛機上僅有的燈光,外頭盡是目測也無以觀察的海拔高度。我們在南中國海上了嗎?或許是在內陸的零星燈火上穿越?
這時候靠右的鏡子稍有相機閃光燈的亮光,而且不止一發。
繫上安全帶的指示燈亮起,廣播也傳來空服員喚醒乘客的聲音。若非貼著窗口的鏡子細聽,也不知道原來環繞機艙的嘈雜來自外面雨聲轟隆。睡眼惺忪的乘客們見狀無不四下張望,抑或閉眼默禱平安。雨雲內飛行的飛機聒噪不已,飛機像是在躲避著什麽危機,我用當下認為不可思議的視角看著陸地上的亮點從窗口一角乍現,復又一點點地偏移,在空中兜著圈子左避右閃。
氣流引起的震動愈加明顯,窗外掠過一抹抹濃密霧氣,穿越雨雲的飛機正醞釀機艙內所有人的惴惴不安。廣播內又是機長安撫乘客就快飛抵機場(有貴賓預先降落),控制中心發下指令前,飛機必須高空盤旋上半小時左右待命。
灰濛的夜空間歇發出慘白閃光,飛機師把機身微調上仰。不巧遭亂流來襲,飛機猶如失去升力,自由落體般撲了一空,幾乎令心跳遺漏兩秒鐘。座位周圍發出乘客們低沉的驚呼,右排的副班長單手捂住胸口,合上眼睛想關閉自己眉間呼之欲出的焦躁。
畢竟這是首次搭乘飛機,夜間發生如此驚險的飛行經歷並不在意料之內,恰恰印證天有不測之風雲。然而,我的手卻也沒有因驚慌停筆,反而像個透過觀察有了新發現的實驗者,興致勃勃在報告上記錄那些有趣數據。
【哎呀,以後都系唔好搭夜機喇……】身後是道地港味的口音,同學說那香港乘客全程嘰喳得很,從起飛到降落無時無刻也在抱怨發牢騷。
階梯走下飛機后心中的忐忑才真正鬆口氣,一行人行至機場大們處,小白說莎莎有事無法親自接機。大廳裡負責看見兩位略胖的女生向我們大夥招手,迎接的是莎莎的朋友,Lydia 還有偉婷。接洽的小白介紹了自己,牆角又蹦出一個人影。
久別重逢,鬼馬的莎莎不改她滿腦的驚喜鬼點子出現在大家面前,我早該猜到她會有此一著。
阿櫻從包包內取出她的拍立得,機場大門外為中六班同學的相聚剪出一框合照。
由於來者人數不少,因此勞煩莎莎兩位朋友幫忙載送。和幾位同學跟著帶隊的偉婷上車,開離機場。不曉得那是不是我有所錯覺,還是深夜市區路上空曠,偉婷的油門踩得挺狠,這亞庇城的節奏還習慣不上來。
莎莎說亞庇的夜生活不如吉隆坡旺盛,即使是餐飲店面集中的區域也區區幾間仍在營業,酒吧的霓虹燈也不太顯眼,入夜后都沉穩的睡著。
那天所有人的運氣都有點背,回家路上居然遇到警察設路障臨檢,偉婷因以為自己超載極有可能被罰款捏了一把冷汗,莎莎正愁要不要找個伴下車到馬路旁等她朋友兜一圈再回來接她。最終有驚無險,車內六人安然通過警員探入車內的電筒燈光,看來路障的目的是在搜尋可疑人物吧。
舟車勞頓,從某間便利店裡買了兩大包快熟面回莎莎的家去。莎莎同雙親討論過,結論是把四天三夜的住宿定在她家,不須煩惱酒店房價和交通,省事許多。地方雖是窄了些,男生得當三晚廳長,女生共擠的房間也比較不通風。狹小的單位里十個人共度了三個夜晚,成為彼大家此最靠近的日子。
莎莎小白輕聲細語來回廚房,把泡麵煮了,同學們各坐一偶,享有那晚驚心動魄之後買來的些許撫慰,然後在昏暗的室內擁擠睡去。
後記:
近來是港劇續集風潮的時期,其中膾炙人口的經典《沖上雲霄》也引來許多觀眾的迴響。續集能否超越前一部劇,還得依靠觀眾從上集留下的口碑。
我臨起飛前在即時通發出一則對話,告訴另一端的人,班機會延誤二十分鐘起飛。
【因為負責駕駛飛機的不是 Captain Cool 嘛。沒關係,反正你多賺了一小時有餘,可以好好體驗第一次飛行的感覺。】
無所不能的搭棚佬,居然闖入機艙空服員工作的地方叫他們扮鬼扮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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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