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潮汐漲退,擱淺昨日之我們。——(題記)
又是一個徒步出門的早上,坐在興記茶餐室裡只點個豆沙包,再來一杯白咖啡提提神。近來常向中學的同學們提起:由不得不承認,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食慾充沛的小伙子。回想過去能一口塞下食堂里一片不加料的八十仙印度煎餅,又或者迅速清理一大碟椰漿飯,我自認早已大不如前。
自從那以後,傳聞在同班同學間擴散開來,舉凡外出小聚,尤其是女同學都很放心的點餐。(不怕,我們有市政廳清道夫在此,吃不完就往他那裡倒。)這跟我母親的管教方式大有關聯,一方面自小體型介於一三〇至一四〇釐米,一般上排隊都站隊列的前面幾個。母親老擔心我再也長不高,於是總在一個勁兒盛飯送菜,喚我多吃一些長一點肉。父親最看不過眼一盤吃不完的飯菜,勢必要我們將碟子里的菜掏乾淨才肯罷休。
可能過去拿驚人的食量,就因為如此生活習慣鍛煉而成(不能浪費食物,不然會折墮),至今仍然在身上發揮著效用。
白咖啡喝剩一半,女生還是把吃不完的幹撈面遞過來,問我能不能幫忙收拾掉。
前晚的祈禱湊效並且靈驗了嗎?這天最令大家著急的就是天氣吧,茶室外上空放晴,但願碼頭的天氣依然那麼晴朗。正因不是周休日,交通不便無法向伯父借車,觀察附近天氣沒有異狀,於是有人提議,不如分兩批人上 Lydia 的車去碼頭。
我跟上第一趟車,留下副班長、噴嚏先生、窗同學和另兩位女同學在茶室等候。車子行至半途,Lydia 說有些東西要辦必須回她家一趟。趁著車子停放在她家前門,我抽出在加雅街買下那張畫有神山的厚彩明信片,在她返回駕駛座以前趕緊完成最後兩句話。
二〇一三年七月三十日早上十點半。明信片末尾簽上自己的筆名后,我臨時想起忘了向莎莎詢問附近的郵局在哪裡。
當知道今天的行程沒法途經郵局,只好繼續往目的地哲斯頓港去。
實際上還無法確定能不能出海,大家抱著心中一些忐忑,姑且賭一把碰運氣。有生以來初次到海島的的浮潛怎能輕易說不去就不去?所以到碼頭打探情況再說。哲斯頓港的入口處下車關上門,Lydia 掉頭往回,再去把留在茶室的同學載來。
留在碼頭上的莎莎也沒閒著,下車就即刻往碼頭船隻停泊的地方走去查探海上的天氣情況。
碼頭四周的人潮攘来熙往,不像是天氣狀況不佳的碼頭那樣稀疏,船票果然沒有像之前報章新聞所說那樣一律停售,心情頓時變得愉快起來。
莎莎向一個路過的船員詢問有關船票的事,那船員看似有意要招攬生意,便從身上抽出一張價目表,上面完完整整寫著好幾列包括海上活動配套在內的價錢。過後船員留下自己的聯絡方式往別處去,五人暫且先到售票處的大廳裡坐下,等人到齊。
售票處大廳用黃色漆了墻,正中央擺滿讓遊客休息的長凳。右邊設置了一整排櫃檯,個別由不同的船運公司負責,各個柜台前都站著好些買票的遊客,老外的人數也挺多。入口走進去,正前方統統是些售賣太陽眼鏡、泳裝、游泳用具、零嘴和紀念品的商店,逛沒兩下子就重新回到座位上繼續等同學。
環顧大廳四周留意到牆上,展示著好幾副哲斯頓港早期的黑白照片,它們按年份排列釘在牆上,顯示舊時港口的發展與拓建情況。
哲斯頓這個名字總覺得很眼熟,像在某一年中學的歷史課本上提到過(以為早就忘個清光),上網翻查才恍然大悟【Jesselton】就是亞庇舊時候的名字,以當時英國北婆羅洲公司副董事長,查爾斯·詹姆士·哲斯命名。
早在【哲斯頓】之前,亞庇實際上屬更加古早的名字,譯音取馬來文【Api】即火的意思,馬來文發音恰好和客家話【亞庇】的讀法相同,於是也沿用至今。不過亞庇這名字是後來上了高中才懂,早期學校地理課一貫將它稱為【哥打京那巴魯】(Kota Kinabalu),意為馬來文的神山之城。
可能是路上塞車的關係,Lydia 這一來回耗了好些時間,剩下的五人抵達碼頭,腕錶上的時針顯示將近中午時分。
根據莎莎和 Lydia 對出海的船票價格的一番調查后,大家抓緊時間上櫃檯前排隊。隊伍後面兩位老外和 Lydia 似乎在說些什麽,上前打聽才知道,老早買好船票的他們也足足等了一小時。
印象中這是我第二次乘船出海到島上,猶記得小學時期,初次出海去的是吉膽島。那是隨父親的朋友去吃海鮮吧,我們一家大小就坐在一艘小型渡輪上,船身跟著浪潮上下晃動,左邊的圓形小窗透著一個樹叢、半邊天空和半邊海面,船上昏昏欲睡的燈光伴著幽幽空氣,教人百無聊賴,自顧自的對著鋪上一層白漆的船身比劃。
仿佛發現一些新奇的東西,我直盯著白色牆上的突起物,好奇著於是用手指戳下去,裡頭存積的綠色海水帶著些泡沫,如膿瘡破裂一樣緩緩滲出來。
船身破開的傷,海的搖曳,真真實實烙在身上成為身體記憶。如此晃蕩不定又引人躍躍欲試,或許自己的骨子裡就裝著這份焦躁欲出的冒險精神,貪心的想闖出那扇圓形窄小的窗戶,一窺它神秘的全貌。
就是路飛那樣的大無畏精神,使人不甘於原地踏步,選擇四處漂流尋找茫茫大海裡的寶藏。
遼闊海景全面圍繞,船開過幾個航標,前方露出幾個深綠色島嶼。天空湛藍多雲,遠處一枚降落傘,仿若小小一點的彩色花瓣飄落下海。滿心羡慕迎風起飛那一霎,心想待會只付了香蕉船和浮潛的費用,何時才能完成登高望遠的小小心願呢?船家見乘客們已經適應船速,讓船尾的馬達轉得更積極,一鼓作氣駛進馬奴干島。
船家趁我們下船前,即向對面另艘快艇上的另外兩位船員使眼色,不經意瞄到那快艇旁邊牽著的香蕉船,原來駕船的他們已久候多時。
根據規定的時間表,五點鍾大夥就得乘船離開馬奴干島,花了些時間找廁所,結果更衣時有些緊湊。
確保身上全副武裝,眾人趕緊加快腳步,夾個人字拖便疾步走向剛才那艘拖著香蕉船的快艇。拜託 Lydia 拿著相機替我們照相,一眾人等登上快艇先往人流較少的海上前進,開至半途,船員讓我們一一跳上香蕉船。
【要全程都在翻船還是先享受香蕉船衝浪再翻船?】船員笑道。
大家一致選擇後者。
全程不發一語的船員,圍個頭巾戴副墨鏡就一副似模似樣的海賊打扮。 |
稍微穩定身體姿勢,我伸手觸碰水面激起水花,然後就使勁往前座的同學們灑。玩得興起想將右腳伸進水里多噴點水花,不料船隻的速度正逐漸加快,使得海水沖刷的阻力越來越大,要不收回脚板沒准會扭傷大腿。
船上安然待了幾分鐘,船員忽的一個急轉彎,頓時感覺速度愈加失控,反應不過來,最終無一倖免全員落海。
【當我看見前面的人掉進海裡,就覺得是時候了,於是就順勢跟著往海裡掉。】
噴嚏先生說話還是教人理不出邏輯。
捕捉掉落的一瞬。 |
小白說難得到此一遊,就不要錯失體驗浮潛的良機,直邀婉拒參與的阿櫻和冰冰下水。結果拜他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她們倆穿上救生衣和蛙鏡。
曾幾何時,我記得從女王那裡聽說過關於她浮潛的經歷。她告訴我說,假使玩浮潛的人還不熟水性,特別是呼吸管使用不當的時候,長時間呆在海水里會令呼吸失調,並且不經意喝進一些海水,易出現口乾,頭暈目眩的情況。
管他頭不頭暈,人做事趁年輕,初次浮潛的難得經驗豈容錯失?到時回到西馬,要是再遇見雙簧管先生,正好就有個話題能聊了。等所有人準備就緒,慢步走向拍打上岸的浪花上,越走越深,直到俯身把頭放入水裡就能發現小魚為止。
不諳水性的女生交由榴槤公主和奇卡米領著,下海后我已迫不及待尋找著水裡魚群。沿海一帶的魚大多比較小,時而聚攏,又因警戒著浮潛者轉眼散開。
蛙鏡外海水渾濁,視野較為模糊,海面上漂著些樹葉海草,往深處遊去竟還發現一張零食包裝在海床上翻滾。
珊瑚並無想象中的五顏六色,一律是棕綠色顆粒,偶爾能發現藏匿其中的一兩隻小丑魚。小白一個不慎脚板碰到其中一叢珊瑚,說那觸感直叫人噁心打顫。剛從碼頭走回來,我記得瞥見碼頭左側淺海的海水比較透澈,小白也提議往左邊游,試找看其他種類的魚兒。
穿越碼頭的木橋底下,一群呈棱形的熱帶魚與我擦身而過,一些黑白條紋相間,有的呈藍色,亦有些是黃色的。碼頭橋下,藤壺遍佈橋柱,我靜悄悄繞過中段橋柱的後邊,追著一隻躲到柱子後的螃蟹。
此刻岸邊出乎意料的風雲變色,遠處一下掛起強烈海風,看守海邊的員工插下紅色警報旗幟,忙叫岸邊戲水的遊客上岸。那時候離五點還有段時間,怎料天不作美再次收回好天氣。Lydia 眼看天氣狀況,急急忙忙翻出背包裡的手電就撥電給剛剛載客的船員。
原是計劃留在島上等暴雨停止,但船員提醒大家應該趁早離開比較妥善,否則待會暴雨再強一些,滯留在海島上就麻煩了。匆匆收拾行裝,一行人逆風走向碼頭的木橋。海風這時愈加猛烈,只要腳步沒站穩,或許一個不慎便會被吹入海裡。
不久,遠處一艘快船劃出一道白線,船家利落將船隻停靠在橋。因暴雨的關係大家不免慌亂,爲確保所有人到齊,同學當中有人打開嗓子問啊誰誰誰你在嗎等等我怎麼沒看見她唉咦人呢人呢?(其實被叫的同學已經坐好在身后)
海上天氣惡劣,大雨迷蒙令彷徨不著邊際,若不是依靠航標和船員熟悉的海路,孤獨航行的船終會漫無目的的漂蕩。正如我們無法知曉大家何時奔散,中途在某處停靠下船,然後彼此流落不同的城市,偶爾想念直到時間淹沒曾經閉眼也能橫渡的海岸線。
毫無遮蓬的船上冒著大風,所有人瑟縮身子,被浪花、雨水濺得渾身濕透。不得不嘆每次海邊遊玩常常與晴朗無雲的天空無緣,上次巴都丁宜吧,才下海游沒多久,老天就像跌個踉蹌潑了盆水,大雨一降而下。同學發牢騷說,又一次狼狽不堪的出海經歷。
乘風破浪,船隻安然停靠哲斯頓港。
Lydia 先帶著好幾個女生上車回家休息,莎莎的父親透過電話得知下雨,於是趁下班時間來碼頭接留在港口的我們。
雨天路上塞車,車子緩緩在街道上爬行,伯父說著沙巴悠閒的生活步伐,雖然與西馬一樣朝九晚五,但道地人慣性的下午四點半就開始盤算下班後的娛樂而鬆懈下來,不像西馬的城市人終日奔波業績,行色匆匆。
【咦,你同學不是來這裡念書嗎?到了這邊可以到處走走看看。】
離晚餐時間還早,伯父在興記茶室同排的小店替我們買糕點充飢,嘗到一種經油炸后口感極像麵包的炸麵包果。
回到莎莎家安頓一切,晚上莎莎拉著大隊前來大茄來海鮮餐館嘗鮮。相信海鮮餐館是生意蒸蒸日上長做長有,起先走到店門前找座位坐下,誰知水泄不通,全然沒有空位的樣子。以為大家就此作罷繼續往隔壁的餐館找位子,當看見下一間店面擺著的招牌又是【大茄來】才知道這店鋪還真不小。
若不是在那列店屋後段找到位子,我也不會因大茄來其實已經收購整排店屋而驚歎連連。
【大茄來】其實是取客家話的【大家來】之意,除了印證伯父說過沙巴一帶以客家人居多,當然這名字也當真招來不少食客。
個人對蝦敏感,每次吃過幾乎嘴唇內側會長紅斑。反之螃蟹和魚肉倒還能接受,也吃些雞肉和炒菜。吃飽后閒來無事,大家閒聊時不知什麽正驅使著我掉進手機裡頭記錄過的部落格照片,手指刷到一張照片上定格。
畫面里打不倒男孩站最前揮動雙手,阿櫻在後頭右邊動作太大出現畫面晃動,左邊還能看見馬小姐和夢女站著,後面的窗同學擋著奇卡米,榴槤公主和冰冰只露出半邊臉。被攝者對著鏡頭,重複同一個告別的動作。
那是之前為莎莎精心準備的告別短片,《回程》最後一幕。
製作短片末尾的時候,特意將告別的鏡頭慢速進行,宛若拖得越慢,就能延遲分離的時刻。再來一首直穿心坎的《晴天》加重催淚效應,我想莎莎鐵定招架不住。
說到這短片,坐在莎莎身旁的 Lydia 表示也有看過,當場拆穿莎莎無論這影片看多少次都忍不住淚崩。不料這一說(剪接的未免下手太狠),莎莎竟掩面啜泣起來,害我怪不好意思。
莎莎家中過夜的最後一晚,燎原的燈火延燒至已經熄燈的客廳外。
主持營火會由小白擔綱營長最適合不過,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要使單純的一件小事變成笑柄,足矣。比如這幾天里分秒必爭趁隙打電玩的奇卡米,一旦大家閒著開始聊天,就會聽見她機不離身的電玩上傳來廝殺的音效,從而被冠上動漫少女的綽號。加上小白靈機一動將之和最近港劇看見的諧星聯繫起來,讓大家忍不住咯咯笑出聲。
黑暗裡一切物事的流動,措手不及如被渾濁海水浸沒,抑或闖進大雨迷霧。明明是最後一晚,卻是連篇不痛不癢的廢話著,氾濫企圖遮掩諸如【最後】、【離開】的字眼。不善道別的我們,仿佛逐漸學會對這種傷感免疫。
營長明早還要開車,於是跪地求饒,要我們這些纏著他不放的好兄弟放他一馬給他好好睡一覺。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會吐露真言。
叙述得好详细又贴切,考虑出版一本旅行写真吗?呵呵。
回覆刪除话说回来那船员的样子还真的有点像电影《Pirates of The Carribean Seas》里的Captain Jack Sparrow耶
果然有像到!旅行寫真就不了,這隻是一趟重要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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