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藝婉
出版社:月樹
Moontree House
出版年份:2015年5月1日
《我用生命成就一首政治詩》,是劉藝婉繼《不是寫給你的(然而你不認為)》之後第二本詩集,也是作者為數不多結集成書的詩作。此外,作者亦是馬華文壇中經常討論性別意識以及女性書寫的作家之一,因此詩作中也不乏從女性角度出發的觀點。由父權社會自古以來的掌控下,女性的社會地位著實遭受許多壓迫與委屈。比如中國封建時代的纏足習俗、一夫多妻制、魯迅小說《祝福》里的主角——祥林嫂的身世上,都可見一斑。然而在走出舊時對女性更為保守觀念以後,來到女性逐步為性別平權而努力的社會中,女性如今又處於怎樣的境地?有什麼追求,而在寫作上又有怎樣的體現?。于《我》當中的後記,作者就提及:
【女人的政治詩會是什麼面貌?馬華文學的男性政治詩常常離不開選舉與政黨,而女人的政治詩應當是反復多變的,貫穿日常,因為女人的一生就是政治,受壓迫的政治】。
在詩集第一輯的《政治與情詩》就不難發現,劉藝婉在寫詩時所貫穿的日常。政經文教在社會里是密不可分相互影響的元素,乃至對生活細節上產生了一些影響。《口罩》一詩就這麼寫道:我戴起厚實口罩 / 你便只能投石到我的眼裡 / 探測寂寞的深度 / 可煙霾太嚴重 / 你看不透我微彎的眼角 / 究竟折著淺淺笑意 / 還是深深憂慮。《和美人魚私奔》也有:一聲尖嘯來自一生煎熬 / 海草叢里追逐今世家園蕩悠悠 / 卻守不住那座祖墳顫巍巍 / 如果邊佳蘭不是永恆歸宿 / 美人魚要漂泊到哪個港灣?
詩以趨近生活的方式關心社會,不失浪漫,偶爾詩句中穿插一些時事課題的關鍵詞,令詩的整體有更豐富的意涵和面向,大概就是所說的【反復多變】了。於某些作品如《假使我們詩般孤獨》、《我在老街遺落瘦瘦的歎息》、《有人在夢裡唱愛國歌曲》,作者則使用了有別于寫詩要精煉的處理手法,作品中更顯隨性,讓意象淡出一些,同時保有自己的詩語言,呈現了【這已經是眾所周知的秘密】近乎坦白的氣派。
另外值得關注的部分,即是作者借題發揮進行【再創造】的作品。若有看過《不是寫給你的》讀者,想必也察覺到作者在寫詩時幽默玩味之處。《不》的作品如《f(x)= {一輩子}》、《蛋的五種吃法》、《我不是教你炸》都是很好的例子,採用了少量不同領域的術語、方法、甚至書名作為意象的輔助寫詩。詩集的第二輯《就讓它像一支歌》,作者則使出自己擅長掌控的詩的節奏,將詩寫成偽歌詞,像《蚊痕》的:嗜血的蚊 / 吻上失血的人 / 留下似血的痕 / 令彼此深感鬱悶,詩作中用韻尾限制整首詩再進行創作,嘗試從中探尋詩形式的可能性,展現作者一路以來寫詩時的大膽風格。
《假使我們詩般孤獨》劉藝婉
我們為何不能詩般孤獨呢
假使我們早已不記得
那首過氣搖滾樂
清冷月夜就只能
胡亂吟唱自己的詩作
無人隨節奏擊掌和聲
也並非什麽可恥的事
當我們詩般孤獨
何妨直視遺落內心的詩句
那些我們一直喜愛的詩句
夜半醒轉時會靜候枕邊
那樣的孤寂更甚月亮
可是夜因而逐漸回暖
即便我們詩般孤獨了
衣袖間還藏有詩
隨手翻出又是一個午後悠長
譬如五年來我的生日當天
你總是傳送相同的謎題
我的手機從此有神秘客埋伏
警惕我:寫詩,否則……
譬如我在不開店的早晨
到別人的店排遣寂寞,讀木心
佐以久違多年的台灣小吃
鹽酥雞燙口,九層塔脆得如夢
可惜玫瑰蜜奶茶太甜膩
我未喝完就已翻到詩人的晚年
而玻璃門外仍然車稀人少
我可以從容掩卷想一想孤單
想一想采購清單或新餐飲單
可惜我不再做玫瑰色的夢了
夢變得黑白,不一定分明
你的讚美我一一歸檔
“客套話” “溢美之詞” “看過就好”
於是我仍舊詩般孤獨
很久很久才完成一首詩
未來遙不可知
下星期的詩,提前草草寫就
惱人的夢,草草了事
怎麽總是草草呢
很久很久以後才頓悟
一世人,一本詩集,一個志願
一段戀情,總是草草
我們在花花世界慨嘆草草人生
花,在濕熱的城裏默默開了又謝去
我晨出行至輕快鐵站
一整排洋紫荊列隊熱鬧盛放
到售票櫃台買車票,看
職員空空洞洞的呵欠
到便利店買面包,也看
女孩焦黑的臉色
與昨晚一樣
與昨晚一樣
面子書上我們遇或不遇
談談世事,發發牢騷
以為悠忽又是一生
彼此鍵入晚安
也許又做黑白夢,也許不
誰還做詩般的夢
或者,寫夢般的詩
假使我們詩般孤獨
假使有人先我寫下相同的詩句
我依然得在時間的縫隙寫詩
對著白底黑字的熒幕敲擊生命
不不,這樣的話語太沈重
其實只想給你描繪洋紫荊的美
卻發覺並非三言兩語能夠道盡
只好草就一首詩贈你
在靜默的雨後傍晚
等待一天過去
【後記:】
《我用生命成就一首政治詩》是和系上同學某次到中央藝術坊的輕快鐵車站領優惠卡之後,上紫藤茶館吃完午餐順道下樓到月樹買的。
當時月樹咖啡館面臨營業困難,咖啡店的老闆劉藝婉推出了匯款一百令吉就能獲得店內三本特選好書的優惠,因為課業的關係沒有找到空隙支持月樹,於是才在那樣的情況買下這本詩集。
回看《假使我們詩般孤獨》,忽然想起幾年前,鄭老師帶著我們和另兩個喜歡創作寫字的學弟妹,來到月樹聽陳頭頭《無法並列的靈魂局部》新書分享和朗誦會。當時似乎下著雨,咖啡館里大家靜下來聆聽老闆親自朗誦詩作。在那對詩還一知半解的年紀,眼看著由昏黃緩緩轉暗的燈光,詩人神秘的念念有詞,有些畏懼,直到如今終於疲於贅述自身感受了,才開始懂得什麼是詩一般的孤獨。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