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來得迅速,離開時也瞬間蒸發一點不剩。
最近一直獨坐父親打理的五金店的櫃檯,磨磨蹭蹭偶爾接應接應顧客,晨間工作絕大部份花在點算店內存貨。坐隔壁的書記六婆總有的沒的找時間忙裡偷閒,沒事時蛇一樣盤踞座位上發面子書信息,否則閉目養神。
【Selamat Pagi,Boss。】父親似笑非笑,直盯著遲到的六婆從摩托車上跨下來。
午休時間吃飯,瞧那六婆和老爸談及新年的三兩事,想必是在套他說今年會有多少花紅了。平時整理帳目錯漏百出的她,提到薪水卻一仙也不讓自己吃虧。父親念在這傢伙偶爾在上班時間外的假日,回店裡幫忙打理瑣事,終究沒去計較太多。
近來逐漸對日期失去應有的知覺,思緒竟還停留於跨年的煙火與倒數聲里。(不就前幾天的事嗎?)
懵懵懂懂,待在家中頹廢至翻查社交網路的狀態才得知,原來已經年二十九了。
母親見著家裡擺放了將近十年的單調的擺設,早在前幾天上傢俱店添了一組新沙發。後來在搬運過程中,愕然發現沙發后因背面長期貼緊牆壁而嚴重剝落的漆料碎塊,於是決定一塊兒把客廳周圍重新漆一遍。被父親吩咐去給鐵門上漆,費了兩天有餘,大門和門外鐵花髹漆完畢,以為大功告成正沾沾自喜。母親伸手指指陽臺的鐵門,知曉自己是高興得太早。
除夕夜,按今年的慣例都會回外婆家吃頓團圓飯。(不過自阿爺不在開始,家裡也不在如此拘泥風俗,幾乎百無禁忌,母親在這方面思想前衛,毫不顧忌想回便回娘家。)原是要在途中一塊將阿婆送來,大姑回了通電話說是把她載往自家吃團圓飯去了,於是與母親三弟及小弟四人抵達外公外婆家。
用將近兩小時的功夫,二姨和老媽將煮好的飯菜端出,和外家的親戚們吃了一頓飯。
飯後家常便飯同親戚談近況說舊事,眼看時候差不多,就把說至一半的話題擱下留給年初一再聊。回家路上,母親抄過新村某條捷徑,四周路面陰暗駛過寥寥無幾的車輛。車子忽的停下,把我從窗外所凝視的夜空拉了回來。向著前駕駛座探頭,一條蟒蛇不急不緩的在車列前經過,直到後方殺出個不耐煩的路人(應該是友族同胞),一腳踹出把蟒蛇趕進了草叢裡。
母親笑言,莫非這是金蛇獻瑞的吉兆?
翌日,父親店裡也開始放假了,睡到被年初一的朝陽刺醒為止,拖一會等一下就耗掉那天晴朗的早晨。緩慢梳洗換上新衣,事先和母親等人回外家去。
傍晚,隨後到來的父親攙著從老家接過來的阿婆上樓。
阿婆細聲的喘著氣,雙眸神情渙散往屋內注視,拐著稍微水腫的右腳步步艱辛才進家門。父親心疼著阿婆的情況,偶爾對我發發牢騷。我只默默的聽著,不時加插一兩句意見,就已是給他最好的回應。當我經歷更多無法躲閃的歲月風暴,一些事終究需要在眼前原形畢露的。
對於【回鄉】一直耿耿於懷,懷疑著是否正因常常到新村老家里,觀察阿婆健康狀況至今,都忽略了每天會一點點累積的微小變化,認為那是自然而然的衰老痕跡。人有時健忘到必須被旁人一語驚醒的地步,時間才會用飛逝的方式,來懲罰我這個沒有真正珍惜光陰的旅人啊。
眾人坐下開始吃火鍋,打量四周,不包括外公外婆出席的有大姨夫婦二姨二舅三人吧。
問起怎麼近幾年都沒了表姐妹的蹤影,二舅說都拜舅母的怪脾氣所賜,硬是堅持在新年期間每天在家做飯。最後一次和二表妹敏兒見面都是去年的事,晴兒表姐遠嫁新加坡,就連欣兒表妹也是中三學生了。
二舅苦笑道欣兒那傢伙越長大越叛逆,成天就知道對著韓星,要不就像時下宅女跑網路,倔脾氣倒和他媽學的極相似,聽說還逃學過一兩回。二舅說完,還很瀟灑的擺出副無可奈何的窘樣子。小舅這冒失鬼,臨近新年不巧在吉蘭丹那丟了錢包,結果也回不來吉隆坡(心怡表妹肯定會因麗娜缺席感到失望的吧)。
因此,一直羡慕能夠回鄉和久違且要好的親戚過年的同學,一大班家人和樂融融拍一張全家福。
俗話【一代親,二代表,三代毋識了了】已是不爭的事實,網路進步的時代在諷刺的意味著漸漸疏遠的姻親關係。參加婚宴那麼多個年頭,我也難保自己可以準確的叫出某某親戚的稱呼,循序漸退,親戚圈子越縮越小。
年初二,舉家拜訪大姨位於蕉賴的居所。
猶記得小時候,聽到要來大姨家的消息定會興奮不已;孩童時期不懂事,只管大姨家擺放著琳琅滿目的遊戲光碟有多好玩,連母親也幾乎拿我們沒轍。自覺這樣的病態是由小建立起的,只要玩得起勁,即使天昏地暗也不加搭理,從此便失去自製力。嗯,想想當時敏兒欣兒表妹同我們也是遊戲機前的常客。
電動大門開啟了,出門迎接的卻是大姨家的菲傭,說她已經和二姨外出吃下午茶。經母親撥電打探,才知道那天大舅母卡達一方的親戚遠道而來拜年。(讀者或許已經察覺大舅母的名字並非華裔姓名)母親外家的異族聯姻率實屬特殊,大舅和小舅的妻子都是巫裔友族,而二舅母則是韓國人。
印象中,卡達舅母在前幾年的新年聚會出現過一次。那是她和大舅婚後沒多久的事,初次見到男方公婆舉止難免靦腆一些。那一回還很丟臉的忙將雞肉干遞給舅母,在華人餐館企圖說服她一起吃晚餐。直至中五歷史老師一臉正經的解釋那刻,才懂幾年前完完全全誤解了回教合法食品嚴謹的定義,大感失禮。
由那時開始,大舅母的蹤影消失了好幾年。再次聽見她的消息,已經是大舅中風過世的去年。因習俗各異的緣故,逝者過世到下葬的時間都很短暫,趕得及送大舅最後一程的只有買飛往關丹機票的大姨二姨兩人。回來以後,她們若有所思的提議,希望我能將大舅生平記錄下來。
兩位阿姨登門拜訪那天,深刻體會了身旁還有許多被遺落的家族歷史。做人的,向前看固然重要,飲水思源也不可或缺。
說回大舅母回來聚會的事:要和舅母一方的親戚混熟,對善於說笑的大姨二姨來說絕非難事,果然,雙方聊得挺融洽。親戚當中有考試局官員,有的當警察,甚至有個是在公共服務局就任高職的,阿姨們聽著就瞪大了眼睛。
飯局結束以前,入鄉隨俗的大舅母不忘給小輩們壓歲錢。即使不裝著紅包封,誠意拳拳的她還是很禮貌的將紙幣塞給我們幾人。臨走之際,二姨還拉著他們一班親戚哈拉不下十五分鐘,說好以後有空一定回去拜訪大舅母等人。好在身上帶著相機,於是召集大家照了張合影。
與大舅母卡達一方親戚合影,青色馬來裝為大舅母。 |
在大姨家逗留到晚上,趁著無聊一家人開台打了幾圈三腳麻將,小贏了些錢。母親可能藉著前天路上遇蛇的運氣,手風更是好得不得了。
上大姨家門拜訪的客人不少,坐在熱鬧非常的大廳裡,有身處顯貴家族規規矩矩聚會的錯覺。不止在牌桌上,母親和兩位阿姨三姐妹只要見面就一刻也不能靜下來。正所謂大姨二姨一相逢,便勝卻無數主持人。不是因為她們或許我也不能打聽到外公外婆原來都是自己家里的老幺,進而瞭解外婆生性挑剔苛刻的原因哈。(小學時期總因為自己過於尖銳的笑聲而被同學投訴,毫無疑問那些都在阿姨們的耳濡目染下煉成的。)
隨著大姨二姨不間斷的爆笑聲,又度過了年初二的夜晚。
左起:二姨,大姨丈,大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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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記:
友人在信息里說我太沉溺于回憶,就連遠方的賀年卡也勸我趕上身邊朋友的腳步,放下回憶,重新投入生活。我想這是我的畢業後遺癥,剛提到羡慕能回鄉過年的友人,大家聊過以後不過覺得是酸葡萄心理。
幾乎忘了二弟缺席的事。
他加入砂拉越國民服務營都一個月有餘,一日六餐准是不會餓壞肚子了,日子不知過的單調還是愉快?只知道入營以前,他沒做好功課就匆匆浪費了油墨,印了一張暗戀女生的黑白照片準備畫一張素描送她,也把大哥的九把刀小說借她獻殷勤了。
後來他在面子書上公開向該女生告白,也如預料中被送好人卡。
入營以後不知是因為想家才泛起他的懂事,還是因為他說營地裡的課程有絕佳的洗腦效果,連寫作文也要找範文抄的二弟竟然親筆寫信來告訴家人近況,信裡提到還想要學吉他。遣詞用句完全與入營前的性格不符,感覺上國民服務的鍛煉真的成熟了很多。
【這些話我有所保留,暫且看看他回家后的作為有什麽改變就知道那是不是空口說白話了呵呵。】我看著母親冷笑一聲。
心想自己開始懂了:有昨天,還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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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