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打哪來的信心,這樣寫信給妳,仿佛就能夠循著自己沿路留下的麵包屑,向來時路慢慢倒著走,回到我們相識以前,那些不為彼此所知的時光里。然而這並非我初次寫信給妳了,但這將是我們在字句裡的初遇。很久以前有人教我明瞭抵達他人之難,才因此懂得珍惜那些稀少的回音,通話、簡訊、視訊、面對交談,甚至碰觸彼此,看過對方千姿百態,終歸是要洗盡鉛華的。我常常流連于關於我們未來的想象,終點總是篤定的,與妳一起的時候,我願意甘於平淡。
開口問妳的時候,我仍未能確認自己可以如何更趨近妳,能和妳走多遠的路,想必妳也是抱著許多惴惴不安的心情回應我的。今天聽見這麼一句話:當下每個決定的意義,其實都在下一個抉擇完成後才會被賦予的。嗯…是否全部的哲理都得要拾人牙慧呢?我急欲成為更成熟更好的人,卻往往衝動妄為,遭受活該的挫敗,感覺失望。正因為面臨這些困境,我得要在面對妳以前,誠實的看待自身的不堪。接下來,還望妳多多指教了。
十七歲以前,愈發長大的我自覺是占少數的一邊,有著與眾不同的興趣,著迷于某些鮮為人知的浪漫,如果妳知道,我曾差一點與多數同學鬧得不歡而散。記得《求婚大作戰》裡頭那五位主人公嗎?這一部已經重看過三遍的劇情中,他們一字排開的樣子,大概就是我十八九歲青春的樣子了。相處多時,我們有的在漫長的求學過程里陪伴彼此十年之久,也有的中途轉折又一見如故的人,不斷在前進的路上,偶然的作出相同的選擇而聚集在一起,笑笑鬧鬧兩年已過,那些密集又快樂的日子發酵成陳年佳釀。幾年後再度回味,香醇不減。半天使某次和我聊天,說幸福的關鍵之一,是獲得理想的人際關係。二十歲以後,不再有人被安排在同一場所進行同一件事,漸漸體會人各有志,於是很容易又陷入因美好回憶,膠著不下。
十八九歲起,每逢新年佳節,我們固定地相約見面拜年,往後幾年間也持續前往不同地方旅行。早前選擇觀光的景點都少不了海邊,巴都丁宜、佳藍汶萊海灘、停泊島,我們的見面,似乎與海有關。過去上課我很記得一篇名為《如水的友情》的課文,後來想想,我們不懈的涉水,還真像無所畏懼在挑戰著時間的沖刷。或許漸漸擁有自己的生活,結果最近的一次的旅行選擇了在忘憂山。我拋卻海拔一千五百多米一下的責任,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與他們登上雲霧繚繞的度假屋,白天將這個早被眾人嫌棄沒有新意的避暑勝地走遍,晚上和他們一同煮食,把酒言歡,玩真心話大冒險直到大家沉沉睡去。看著大家一點一點的不一樣了,與其惋惜,我默默留下了更多的祝福給他們,也明白能和他們交好就是萬幸,心中許願,能一直那樣下去就好了。
關於我的勞碌事跡妳也大概是略知一二的吧,在霍格沃茨的二十幾歲裡,從未有一刻讓自己停止過奔波。可能打從選擇了自己的方向開始,便註定要踏上有別于他人的道路,視野逐漸遼闊,心緩緩地堅強、壯大起來,卻也更添一份孤獨了。與營隊的不解之緣,無形中成就過我,於是獲得入學通知以後,就期待著來到營隊裡成為當中的一份子,並且繼續帶著想要成就他人的心情,北上南下,傳遞更多的力量于有需要的人。我想妳知道,我習慣惦念著昔日情誼與感動,也往往會這樣敗給心軟的自己,繼而一次又一次的扛起力所不及的重擔,的確滿足了心中所願,也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傷害。待在營隊三年有餘了,後來他們問我,事已至此你會怪我們總與你無法契合嗎?記憶的夢靨里,我常常指責懦弱不更事的自己,嘗試拔除我們間的棘刺,但都是徒勞的,然則無法消除它所釘下的坑坑洞洞,我也已無顏面再見他們。
無所適從的日子,唯一依仗我走下去的僅僅是一群年輕的聲音,對著疲於張揚場面話的我說:其實當老大也不必說太多的話的,於是也就和丫頭、妹頭她們熟絡起來。那一年有幸遠足東馬,武來岸新村的合宿大概是屬於我們最無憂無慮的閒暇時光。西馬營隊最後一站結束了,我松一口氣似的,組織架構重新洗牌,放下高職安逸於成為丫頭的組員。看著她們獨當一面,以為就此度過最後在營隊日子便足矣。新學年開課某夜,莫名接到丫頭一通聲淚俱下的邀約,加入另一後繼無人的活動,再度敗給心軟。聽說丫頭在學長姐面前力薦我接棒,妹頭坦言有時也不忍看丫頭焦頭爛額的樣子才如此義無反顧,都念在姐妹情深。或許她其實並不知道我快將破碎不堪,幾乎接近極限。最終活動也結束,出于虧欠,丫頭不知為何有意無意的迴避與我的交談,返回營隊探班,竟錯將自己置於孤寂里,熟悉的陌生人戲碼一再重演,我們三兄妹一樣可惜。那一天我亦清楚知道,他們的青春歡騰不再屬於你,仿佛就能徹徹底底放手了,反而我要為陪伴身邊四年的另一些人致歉。失去聯繫是如此輕易,呵,如今能做的可能只有隔空喊話了。
四月一日愚人節正值週末,待在宿舍最後一學期,臨近畢業於是決定稍微收拾一些行李回家,搬運走動間電話一陣騷動,是捎來自 S 市的消息。背景是燈紅酒綠,而妳的聲音微醺,像低吟的貓漫無目的晃悠著的樣子,說起種種我所知道或不知道的事:貌美之人深埋著的煩惱,乖巧的孩子底下住著一個痞子……我嘗試努力回憶當時如何應答的,似乎說了自己最接近喝醉的一次差點走不了直路。忽然記起,我還一度想著那次唐突的通話,是不是和朋友劃酒拳輸了,還是情緒高漲適合試膽遊戲的時候才打來的呢?任我怎樣也料想不到,這玩笑般的一日,竟聊了長長的一小時多。
妳說好不容易才安撫好 T ,梳洗后躺在床上,隔著一片海吹來風一樣的喘息。填充話題間的空白,我拿起吉他開始撥弦唱《小時候》和《無眠》,中間似乎訊號不良而中斷了。大概是之前收拾行李揚起的灰塵,回到自家房裡仍是重重的鼻音,原想就此打住這一晚的談話,道聲晚安好眠,即時通訊上立即蹦出幾個麥克風表情符號。是不是酒後吐真言呢,拗不過這孩子氣,我點開撥號鍵彈了一首《Baby Song》,復又聊了半晌,得逞的妳結束通話。書寫至此我猜度著命運悄然的湊巧,若非妳突然敲開我想像的門口,我們或許就此擦肩而過了。
我如此想著我們都是幸運的,早在我們遇見以前妳便曉得我是沉湎於文字之人,是過去戀慕者中為數極少尋得隱秘小徑,更快一步發現瘦弱且無助的我,正藏匿一角細數著世界加諸的傷害。除了靠著文字安靜的喧囂,也沒有更好的抵抗方式了。二十歲以後,每天日常快速地消磨著我,因此必須天天趁著夜深人靜打理房間,為塵世所沾染的心和空氣過濾乾淨。費神的實驗步驟、冗長的會議,內耗從未停止,它們相互摩擦咬嚙,直到夜裡的臨界點爆發出來,變成我徹夜不眠的咖啡因。夜展延著無數可能,也為世間紛擾蓋上棉被,我才真正降落在 B162 小行星,重獲新生的呼吸。只有偷過時間才懂得那把癮,不是輕易說戒就戒的。
心房終於重歸整潔,詩就在疏通的血液中泉湧,頃刻只想讓妳接住這些川流不息的呢喃,我認為會讀詩的女孩,是可以包容這些充滿棱角的詩句的。之後詩歌獲獎,詩人上台喚我的名字,我接受如雷的鼓掌,欲和身邊文友分享之餘,我想讓見證詩句產生雛形的妳擁有一些光芒。
再次重逢的夏天,我們隔著廣場兩端的擺設品相視而笑,妳說我已退出夢境,讓你毅然頂著輕盈捲曲的短髮向我走來,腼腆問好。麵館里我們互相分享 S 市和 K 城發生的軼事,我道聲遲來的生日快樂,也希望妳喜歡《寶寶之書》。回程路上妳手指眼前高聳的塔,那樣未來式的建築和夜空顯得格格不入。我說是啊,滿腹翻湧的心事卻不知如何啟齒,與你並肩在恰好的距離,和那座高塔不也很像?
記得我曾告訴妳廣場中遊樂園裡魔術般上演的劇場嗎,我們離開教人直打哆嗦的室內,外頭大把大把的灑下陽光。眼見遊樂園的鞦韆沒人,我們坐下,重返孩提時光,等公園的看守員示意我們趕快離開才肯罷休。長凳上我們向遠處的電子鐘熒幕遙遙望去,再看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陽光淡淡,我像個無猜的孩子悄悄倚在妳的肩,看似就要安穩的睡去一個午後,然後雨滴碰在臉頰,結束了這一分鐘,而我想將那個永生難忘的一分鐘這樣記錄下來。當妳伸手向我,我已無從思索何謂最好的時機,而此刻我真正開啟了,關於我們未來的想象。
謹此擱筆,靜候佳音。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