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結束,時光也準備好被虛耗似的,順勢湧入日子裡。逐一完成待辦之事,在工學院辦公室拿著公文與表格來回奔走,會見論文導師作最後確認,點開應用程式召車到印刷店將論文送印,返抵宿舍盯著熒幕觀看擱在電腦桌面的電影,翻上幾本囤在書桌上的文集,寫久違的字和讀後感,隔段時間精力開始渙散后,便站起身走出戶外散散步,如此持續幾天。
記起前陣子,就讀小學的小弟一臉興致勃勃,說這星期是寶可夢限時活動,經驗值三倍稀有寶可夢出現率什麼的,紅極一時的手機遊戲大勢已去,但仍有對之熱衷的人,不懈穿梭於呈灰色的車流人流中,尋找那些不存在現實里的生物。V 就是我們之間最鍥而不捨的一位了,縱使終日暢遊于各種我所不曾見聞的手遊中,卻總在臨危之際找到自己的辦法化解危機。異於常人的利用長時間蟄伏于網絡與虛擬世界,V 得以藉此建構出自己獨到的世界觀去理解身邊人事物,即使並非所有道理都站在 V 的那一方,甚至有人認為 V 只為私利而提出諸多詭辯而已。因畢業論文同屬一位教授門下的關係,思索複雜問題時,我總會找 V 一同討論,談的幾乎無關論文實驗,反而是同志、資本主義、歷史等身邊極少人在關注的人文議題。說著說著便發現,沒有什麼本質是堅不可摧的了,就我觀察而言,這幾年遭遇大學一遍一遍的磨礪以來,大多人日漸妥協、被馴服,而 V 依然不願輕易的被規範所定義,出奇的保有著許多原則。
按 V 的說法,趁著限時活動,不妨到的雙峰塔附近的公園逛逛,很快就能集齊想要的寶可夢。電話熒幕上陸續蹦出隨著限時活動數量大增的寶可夢,我耐心的將它們逐個收服,眼看著圖鑒一張一張被填滿,像心滿意足的孩子揚起嘴角。停停走走,來到遊樂園前止住腳步,午間太陽將每一角落都曬得一片泛白,彷如褪色的童年舊照,只聽見耳鳴嗡嗡作響。於是暫停了遊戲,坐在一支由彈簧支撐的黃色蹺蹺板旁邊的長凳上,稍作休息,與空無一人的遊樂設施相互對望著。大約小學三四年級,星期天晚飯後老會央求父母親到這里玩一兩個小時,才心甘情願地結束週末晚上,收拾心情準備隔天上學。對小時候的我而言,高了幾個頭的猴架、畫上圈叉的井字棋滾軸、急轉直下的滑梯,過去一直認為龐大的冒險,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備受成長的壓榨,如今都縮小許多了。
凝神注視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冒出清脆快樂的聲音,一個、兩個、接著三個四個,越來越多身著藍色制服的小孩們從四面八方跑了進來。宛如一齣排練多時的歡樂劇場在我眼前上演,遊樂園瞬間充斥著笑聲,似乎它不曾經歷剛剛空蕩蕩的樣子。
【あつい!】,幾個孩子三三兩兩跑向我旁邊的蹺蹺板,縱身一躍坐上被烈日曬得發燙的坐墊開始抱怨起來,嗯是在說日語呢。【もう一回!】,另一邊傳來某個孩子興奮的嬉鬧聲,只見他雙腳方才著地,又連忙蹬上滑梯頂端準備再滑一次。小學生們全神貫注地和朋友盡情玩樂著,我呆坐在長凳上,像旅人意外踏進錯置的時空般,卻又在這神奇又短暫的魔術時刻里,倏忽聽清楚了孩子們的喧鬧。過後不久,等領隊老師終於宣佈玩耍時間結束,大夥才慢條斯理排隊離開。
發現剛剛的人群逐漸散去,像個被父母親喚著該回家了的孩子那樣,略微失望的坐起身來準備離開。很久以前看劉德華演過一部名為《童夢奇緣》的電影,講述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孩,機緣巧合下獲得了公園流浪漢伯伯的神奇藥水,一夜間迅速長大成少年,終於不再畏懼那些欺負他的孩子王,隔天又長大成熟男,用全新的外觀和自己暗戀已久的小學老師見面搭訕,每天以十歲的速度成長,讓自己做更多小孩無法做到的事,擺脫父母的約束……最終,當他驚覺事態嚴重的時候,自己已經變作六十多歲的老頭了。
離開遊樂場的路上,我捫心自問,而今終於獲得年幼曾憧憬多時的自由,有更快樂一些嗎?回頭看著那些五彩繽紛的遊樂設施,恰似依依不捨的小孩,盤算著下一次再來要多玩幾次滑梯還是多爬幾次豆腐格,想著想著,就又對下一個週末充滿了期待。我如此猜測道,日夜扮演著該有的樣子終會碰到疲累的時候,只要誠心敞開,或許每個急欲逃出紛擾塵囂的大人,也是童心未泯的。
後記:
劇場上演的時候,小月回到了那個遊樂場上,跨上鞦韆蕩了起來,和王子漫不經心的說起一些事:你知道嗎其實這些設施都是為兒童的身高體重量身定做的,然後話題轉到在 S 市放學後常去的公園,生命中偶然遇見的人……不出半晌,果然小月和王子便被看守的管理員禁止繼續蕩鞦韆。即便無奈,也唯有另找一處長凳坐下休息。那個下午,微風習習,陽光淡淡,王子只求那樣單純美好的時刻更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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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