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親愛的小月:
每當坐在此地,我對這樣的時刻,既喜歡也常感焦躁。生活途中總是充滿值得贅述的細節,百無聊賴的我見過各種可能成為小說角色的真實人物,然而正要細細道來之時,語言顯得有些蒼白無力,或許近來沒有勤加閱讀,書寫也只斷斷續續撐起日常中極小的角落,我記起薇達的雜文集里說:世界太壞了每天都有人被傷害,大家都要一起努力把這些部分收起來,以免有礙瞻觀。
會議結束后選擇暫擱公事,約了平凡人,開車到偶爾會去的小店里見面,談及些許未來計劃,聊起學生時代光顧的商場如今已是就職后的戰場,話題轉到感情,兩個常與文字為伍的男子開始說到:究竟愛上作者,是因為鐘情于他(她)的文字,還是為他(她)的性情而傾心。過去我們曾將【文】和【人】分得很開,令許多人在那樣的對照下頓感詫異,只是後來覺得書寫之必要,是和自己坦誠相見,懂得以華美的言辭包裝記憶外,正視自己的羞恥齷齪之處,達至文如其人的狀態,於我更是一種成長。後來平凡人得出結論:對於文字的喜歡沒有限制,一個人可以同時喜歡許多作者,作者也同時能被許多人喜歡,但從對於文字的著迷,繼而對作者產生的愛慕,似乎又是另外一個階段的喜歡了。
請原諒我的不善言辭,總要從哪裡拾人牙慧讓自己不掉入語塞的窘境。說起對一個人的喜歡也是如此艱難,像所有的情感已經被優秀的詩人寫透,所有的歌已被歌手動聽的聲音搶先唱出,即使因為文字相會,我卻只能含糊其辭,喜歡得丟三落四。神奇的是,在文字的連接里,我們縱使敏感、脆弱,也在過程中慢慢學著誠實。當我讀妳的信,應該是手寫速度已經跟不上思緒,紙上的藍色字跡有些紊亂,我想像妳是退到初心跟前捫心自問的,反復對自己拋擲,有時鑽到牛角尖,有時腳下的答案豁然開朗。我喜歡我們一起探討某些艱深問題時,嘰喳,或詞窮的場合,彼此仍是如此誠實坦率的。沒關係,若是羞於啟齒就慢慢的說,誠實很難,所以難能可貴。
那一次是我第二次來到農村,和遊客般的到訪迥然不同。農村作為魚米之鄉已經是街知巷聞的事,我不再一味地踏上尋找地標的旅行,靜觀農村三巷生活裡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其實更添一番滋味。家婆第一次見我,知道我是客家人,更是滔滔不不絕向我說起這聽少見少的方言。由自己的少女時代各種遭遇,講到自己年事已高,熬了半輩子總算享得清福,期間還少不了稱讚她的小外孫女,說阿婷乖巧孝順,對爸爸媽媽關愛有加,好東西也懂得和家人分享。適逢中秋前夕,經過外面街上還能看見興奮提著燈籠,點著蠟燭的小孩,共享天倫的好時光里,我坐在席間,聽大家笑談生活種種,叨唸著一些舊事,不禁想起自己年幼時在阿爺阿婆家度過的中秋夜,可惜光景不再,除了能吃到自己喜歡的豆沙月餅,也只剩下羨慕的份。請妳繼續那樣的關愛,在趁我們還來得及的時光里。
青春期對愛充滿幻想,不乏與熟識的友人探討感情,每次被問及擇偶條件,我不假思索會回答自己喜歡懂得做菜的女孩子。可能年幼起便吃著阿婆的飯菜長大,直到她罹患阿茲海默症,父母亦忙於工作無暇為家裡人做菜,乃至有一段時間是由自己包辦家人的晚餐的。然而中途插班,廚藝自然沒有下廚經驗豐富的長輩來得好,偶爾能夠抽空下廚的母親亦是,出身自捉襟見肘的貧困家庭里,只求三餐溫飽而不再因為口腹之慾而計較起什麼調味什麼烹煮方式了。我喜歡妳井然有序的切著洋蔥,講起洋蔥煎蛋的做法,聽後恍然大悟,明白為何母親一再將洋蔥煎蛋煮得令人難以下嚥的原因,僅僅因為洋蔥切錯了。我不懂那些煮出了家香味之類的奉承話,但像爸爸說的,舌頭能清楚分辨用心做出來的菜色哪裡好吃。
寫到這裡,我依然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給出了好的答案。喜歡大約是這樣的感覺,無限接近,卻又不能正中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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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