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愛哭的女孩:
發呆至累的時候,我習慣捧起雙手蓋在臉上來回擦拭,深吸一口氣,細細感覺眉毛的紋路,鼻的輪廓,雙頰微微突起的毛孔,總是碰到右眼下微微隆起的部分。若面前是一面鏡子,便忍不住對那裡仔細端詳,偶爾輕輕摳弄。這顆痣大約也隨我十幾年了,至今仍在那裡像一隻不動聲色的黑色瓢蟲安靜蟄伏,媽常說這顆是個哭痣,長在這裡不好。嚷著遲些帶我去將它找點痣的師傅點掉,一樣唸了幾年也無動於衷,我也就任由它繼續待在那裡。
給妳寫信的時候,抬頭看去便是一張木製相框裝著的老照片,和兩位弟弟合影。那時候還只是三兄弟而已,剛上小學二年級,坐在搬家前的主人房睡床上,咧開的嘴裡還晾著兩顆才長了一半的門牙,不是我自誇,但照片裡的笑容確實洋溢著最初的幸福快樂。湊近一些,當年照片里的我臉上並沒有那顆所謂哭痣,明明笑容可人,卻是個糟糕的愛哭鬼。即使已經邁入二十多歲,還會不時回憶著過去易碎的心,常常經不起雞毛蒜皮的焦慮,自知犯錯后覺得手足無措時會哭起來。印象最為深刻的,莫過於二年級班主任在第一學期成績里的一段話:
【凡事要懂得面對,不要以“哭”來解決問題。】藍色原子筆字跡,評語中特意將【哭】字加上了醒目的開關引號,似是要準備盛裝因為忘記完成功課,被鞭打處罰時,快將決堤的淚水。不是有句很老套的話說:男人流血不流淚嗎?劉德華又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我們男子不斷地被規訓,不能當示弱的一方,必須保持堅強才得以保護心愛的人,用簡潔有力的方式來說吧,這個世界需要女性主義的解放。
我試著忍著也成習慣,不讓自己踏入像年幼時輕易落淚引起同學們的主意的尷尬場面。自以為那即是足夠成熟的樣子,只不過情緒豈是水龍頭擰一下開關說停就停?為著該死的善感多愁,變得容易遭周圍氣氛所動,譬如看一部深刻的愛情電影,但上大學之後要數營隊里哭得最多。辦營隊的時候,它將素不相識的營委營員相聚兩三天,不論誰都渴望帶著收穫,然後再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耕耘發芽。但這裡和日本茶道裡的一期一會很相似,我們永遠也料想不到能否再碰見同一青春洋溢的面孔。每一次即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因此全情投入就是最好的回報。營隊的第三站行至南馬甲州,已是和大家風雨同路兩個多月,按例都會在生活營散會後讓籌委們一同坐下分享心中感想。
麥克風傳遞首輪,可能是因為堆積數日的疲憊瞬間襲來,所有人並不多話。終於輪到大二生周小壞挽著麥克風好奇道怎麼大家都不說話,尤其新進的大一生也不吭一聲,略微告誡的口氣轉為感謝自己的組長和組員。隔了幾人話筒便又傳了回來,身為營長,見狀便試圖說些煽情話帶帶氣氛,短短瞬間,腦海閃過好幾位私下見過高層說明將要退出營隊的人,他們正各懷心事四散在我們圍成的圓圈裡(或許在等待這耗時的環節趕快結束呢),同時,又想起許多因自己失策而使得營隊美中不足之處,於是潸然淚下反而開始向大家道歉。過後幾個欲退出營隊的籌委接二連三,讓空氣中悲傷爆發似語氣的說明了離開的緣由,圈裡開始出現鼻子窸窣的聲音,最後好多人都哭了。營隊里五道精神之一有云:【珍惜在營隊的日子】,後來想想,真的和一期一會異曲同工。
另外一天是某個星期五,開車送公文往返萬津,來回一百多公裡的路,回程下起傾盆大雨,順手亮起車燈行駛直到抵達辦公室。選擇了遠離辦公室一個街道的停車位停下,熄掉引擎長長吁了一口氣,才回到自己座位上加班至 P 市華燈初上為止。準備開車離開,發覺引擎不能啟動,猛然想起下午回到公司后,雨中打開的車燈忘了關上。勞煩同事和主管,折騰一小時後才終於將引擎發動,原是要與父親和小弟的補習老師會面,結果也失了約。得知消息的父親也難掩心中不耐,對話里責怪我開車不夠謹慎。
晚飯後,打算在一日將近時如此享受此刻恬靜。電話上和妳聊至半晌,隔壁傳來爭執聲,聲量愈漸變大,是母親年復一年積累的怨懟。如今剩下一半人手,打理生活繁瑣又絕非易事,直面柴米油鹽衣食住行,總是勞神費心的人也會累的。同理,工作、唸書回家后已經著實夠累,但如今只剩一半人手了,唯有爬起身來,默默在廚房的盥洗盆拿起未洗的盤子,用洗碗液擦拭油漬,突然間悲從中來,慨歎自己沒有美滿的福分。很抱歉的說,面對家人我總變得不擅言辭,還請妳原諒我無力開口只能對著拼音鍵悄悄表述難過的心情。
生命充滿了坑洞,被絆倒的時候拉住彼此好嗎,真希望我們都能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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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