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系友出遊到海邊那天,車上只我和艾倫兩個,背後的乘客座位載滿行李、用具和超市裡買來的燒烤食材,如前方開始阻塞的高速公路,後座也一樣被堆積得有些擁擠。艾倫喚我替他操作手機,點選藍牙功能連接車內的接收器。屆時,擴音器傳出五月天膾炙人口的《突然好想你》。
【你會在哪裡,過得快樂或委屈?】我想最怕的終究是那句突然聽見你的消息。
忘卻時間奔忙了好些時候,我從紅傘那裡獲悉關於她在大學的三兩事(紅傘是中學時期認識的同校同學)。面試遴選結束,引頸長盼的結果出爐,她如願以償就讀中文教育系。某次私信,她突然提起系上指導寫作課的教授,給班上拋了一個環繞初入大學為題材的散文習作。
她說著當初自己其實並沒嘗試過認真地書寫,等教授檢查過一遍文章,發回來的時候,文末只留下一段紅墨色的評語:敘事成份偏重、抒情層面有待加強,應有一個主題貫穿全文。“看似清晰,卻時而茫然的未來,是否還需要編造假設?”我沒把話說出口,一味暗自嘀咕。
最近總在分不清晝夜的邊界上醒來,隔壁床位的堯掌櫃或許才入眠不久,偶爾散落好幾張帳簿上掉下的算草在旁。日光燈是亮著的,它一直都在頑固抗衡著你們的夜晚。你們經常背對彼此的時間線行走,各自追趕自己的座標,幸運的話,可能交集于校園的圓周上,復又馬不停蹄回到原位繼續公轉。
教授授課期間近乎不能察覺何謂光陰荏苒,走神的時候迷路在課堂的邏輯地圖上,找回自己的時候已然深夜。如果將去年的時間表重疊,時間的罅隙顯而易見。然而它們卻成為餵食活動瑣事的餌,如蝗災啃噬著腳步,稍微不慎便被迷惘的黑淹沒。吉他倫是我發現其中一個仍得以苟延殘喘的倖存者,我曾踏入他還未暗下的房間,他朋友判老三悠哉的直盯著電腦螢幕裡的電影片段(誰知是不是碰巧每次都那麼空閒),在吉他倫的房門敲上一敲通常是深夜時分吧。
每每聽見吉他弦奏起,我猜那便是他最自在的身影了。
啊,宿舍里不難聽見吉他響起,光說阿德、奧斯兩人早已綽綽有餘呢。他們是自海東邊成長的孩子,吉他似乎很自然而然化為他們信仰的附屬品,阿德很喜歡重金屬,而房間里僅有一把奧斯的吉他,接上去的吉他弦還有其中三條是尼龍線,但阿德不以為意的勾動著吉他,彈指間仿佛錯置了節奏,吉他聲響裝在寢室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然後,我更加認定黃金葛樓裡,不……理應說在這遍佈的房間,只會播放它們特有的聲響,至於我聽過的僅僅是樓層裡的一部份。
於是我嘗試在夜裡推開窗戶,却只發現它身上蟄伏的鳴叫。
吉他倫語氣帶著些許感慨,昔日人群雲集的飯堂已不復存在,早午晚餐的煩惱不過其次,被飯堂停業所謀殺的聚首時光才是它留下的最終傷害。住客們食慾上有了差別,從而四下分散,到大學內夜間繼續營業的餐廳逗留一頓晚飯的時間。呵呵,如今電話還得多打幾通,房門得要多走個幾十步。從前什麽課後隨意就能聚集的茶室、冷飲店,全都消失無蹤。
【一直虛耗下去,有時也不免相對無言。】
S撥了撥頭髮,若有所思的點頭應答。入夜的街道泛著微亮的橙光,林立的建築只留一張張僅能大略辨識的剪影。T當時也在S的隔壁,約莫是個熱鬧完畢的晚上,前方人行道都是盡興又活蹦亂跳的人群,他們一路激昂高歌好不愉快,你們三人反常的冷靜起來。
我開口問S說這到底是被遺留著的場合,還是場合遺留了我們。其他基調的介入,我是無任歡迎的配合,但達至最完美也只能是配合(說穿了,不過是天生沒有主導的本質所致)。S同時也百思不得其解。嗯,理智說這是很正常的,畢竟要度過幾年洗練,我們所栽種的才會開花。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宿舍房間成為我環視全景的最佳視角,雖不如言叔夏和她房間那麼親密得無法分離,倘若將它鋪開,這彈丸之地是我在此最安穩的容身處了。上面印滿書頁和指紋、思緒和哼唱、筆記與傷痕,它們統統盤踞起來,無時無刻地在手腕旁扎根,而我們相互吸納著彼此。
不知遠在北國的墨契藍、寶島的凌天涯以及哈曼會跟自己的房間有著怎樣的關聯。棲身之餘有喃喃自語過嗎?睡眠以外曾有輕撫它安靜的紋路嗎?房間裝下過好幾個年代,也許它渴望自由。伸手抵著窗戶,每天看一遍日升的晨曦,看一遍日落的晚霞,像不像驅車向前時退去的風景?房間它不會告訴我這一趟終將抵達何地,抑或真實的情景就如女班長所言:我們正挖掘深埋的什麽,不見天日的庸庸碌碌著。所以,謙卑自輕得抬不起頭來。
後來,我在別人駕駛的車上聽見,原來某些失落的聲音正躲在一角窸窸窣窣。
彌音在月臺的座位上看了遠方幾眼,接著低頭撿拾落葉,坦言自己竟渾渾噩噩的闖了進來,一切仿佛始料未及即已緣定。我依稀能描繪她從天使那聽來的故事,一種有關漂流的形容,她提及水面上一樣在漂流的葉子,而我忘了故事里是否有成功登岸的結局,感覺上情節發展下去總能冒出曙光,說故事的人則在此刻兀自忍住了淚。
另一邊廂坐著滿腹困惑的小實,他說他的世界開始失序,對於重整他暫時是毫無頭緒的(沈佳宜說世上本來很多事就是徒勞無功的啊)。妳聽後笑說,若不是當初隨波逐流的我們,和自己緊緊擁抱的事物慪氣,如今又將在哪一站停靠?交換身世?哎哎那不過是我們何必當初的馬後炮。諸般攔截的阻礙無疑是現況的當頭棒喝,沿路顛簸崎嶇,旅程就此晃悠過去。
我砰一聲關上普騰的車門,在期中短假的最後一日下了車。房間就在黃金葛樓頂上,領回鑰匙后我向載送我來的二弟道別。汽車被他駛去的時候是坦然的,雨天模糊了街道。
我循著樓梯拾階而上,到自己容身的地方跟前。縱使止不住想念多麼貼近的無以取代的過去,總要懂得揮別昔日種種,才會捨得把四零四的房門打開。
後記:
發這篇上來的原因其實一言難盡,簡而言之,此篇原為社團年刊投稿作品之一,卻是在截稿日當天被我決定拿下的文章。那天我登錄面子書看見了紫夜分享的貼文,說道書寫者必須顧慮,自己所寫將會影響誰,因此沉澱所需的時間繼而延長更久。
愁思郎告訴我有關茶花樓女孩告訴他的事,關於那一些難免會有拼盡全力也無法擁有的事情,或許誰在某個點上出錯了,天知道,可能誰也沒錯。語畢,愁思郎他並不見得完全釋懷,應該只是舒緩了一點敏感的神經,回歸沉默聆聽的自己。
愁思郎問我,你聽過蔡健雅唱《空白格》嗎?其實很簡單,其實很自然,其實並不難,是你太悲觀,隔著一道墻不跟誰分享。
且就讓它在光陰界封存當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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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錯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卻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 辛波絲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